突然想到一部电影。由一位黑人女作家的同名小说《紫色》改编而成,导演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斯皮尔伯格。我想起的不是整部电影,只是电影开始时两个并不漂亮的黑女孩在漂亮的金盏花丛中击掌吟唱的民谣。
我知道,那不是我和绝大多数中国人,也不是伪民歌炮制者们生活的世界,我们不认为生活是地狱,也不认为生活是天堂。真正的民歌带领我们去的,正是这个地狱与天堂之间的地方。
我不是语言学家,也不是人类学家,不能解释这一切所以如此的所有缘由。
那就是民谣!简单,质朴,却轻而易举就击中心灵。电影没有给出这段民谣的字幕,我也不懂英语,不知道她们具体吟唱的是什么。但这就是民谣。我知道这与命运之感与心灵的隐痛息息相关。在斯皮尔伯格那里,有这首歌,整个故事便是一种关乎生命,甚至是对操纵命运的神力的感知与演绎了。在我的故乡,有不少这样的民谣。没有人能说清其起源于何时,也没人知道最初的旋律起自于一种什么样的情境。于是,从还未懂得普通话开始,那旋律就已是一种深深的浸染。羊群在灌木丛生的山坡上四散开去时,牧羊人唱出的调子是苍凉的;春风拂动翠绿麦苗,布谷鸟在远山啼鸣时,地里拔草的女人们的歌声是欢快的。马背上吟唱部族曲折的历史,河岸边吟唱适时开放的爱情……缅怀祖先,赞美劳作,瞩望未来。有了这一切艰辛的生活,苦难的生命就有了灵光照耀。
对我而言,民歌不是个名词。而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是难以释怀的生命经历。
而在当今之世,现代传媒正在传播着越来越多的伪民歌文本。我们应该痛恨一切伪民歌炮制者,怜悯所有伪民歌的欣赏者。仅仅就文学而言,这种甚嚣尘上的伪民歌热狂与迷恋,至少会把文学导向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方向。伪民歌是一种粉饰世界的可怕的泥沼。粉饰到什么可怕的程度呢?可怕到它告诉我们生活已经幸福得只剩下了有关爱情的痛苦,甚至不是痛苦,只是……一点点夜半的怅惘。
对我来说,接近民歌就是接近灵魂。
但是,作为一个小说家,我一直努力在自己的作品中,最大限度地表现出民歌的本质与这种本质的力量。从纯技术的层面上来讲,只有真正意义上的民歌才不会把叙述与抒发当成两种难以兼顾的方式。更进一步讲,真正意义上的民歌给我们最根本的审美教育,向我们演示了真挚与感念的力量。我不能说自己做得有多么成功,但至少学会了不把小说只看成单纯的意义空间或者可以垂范众生的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