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许许多多的人来来去去,肯定为青藏高原增加了点什么,但我们身后又留下了什么呢?除了空空的胶卷盒子,一些塑料袋,我们并没有留下什么。就是高原上的人本身,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来去去,根本就没有指望会留下什么。
前几个月在北京藏学中心举行的出发仪式上,我就曾对采访的记者说,对我来说,此次旅行,更多的可能不是发现,而是回忆。8月28日,在拉萨的会师仪式上,我再次说,此次旅行触发的不仅是我个人的回忆,同时,也触发了我所重点涉足的那个区域内那个部族的集体记忆。
我不知道这些游客是否都知道这个美丽的故事。我建议去拉萨的人,真正想思考西藏的人,都去坐坐我朋友这间酒吧,这也是一种西藏,与日常变化有关的西藏。
会师仪式结束后,我就被老乡索朗汪钦请去吃一顿家乡饭。地点在他开在八廓街的玛杰阿米酒吧。到过拉萨的外国游客大都知道玛杰阿米,因为它藏族风味浓重的装修,因为出自尼泊尔厨师之手的正宗西餐。因为它的咖啡,它的西藏甜茶和拉萨啤酒。藏族人一到八廓街也会一眼就认出玛杰阿米,它涂饰成黄色的墙壁,在一片土灰色的建筑中格外惹眼。这建筑所以是黄色,因为他与一个伟大的藏族诗人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有关,他从高高在上的布达拉宫下来,在八廓街熙熙攘攘的民间氛围中发现了爱情。在这所房子里,女性之美开启了这位半神半人的宗教领袖心中的诗歌之泉。
基于这样一种认识,参加这次七作家走进西藏的活动,我不是特别踊跃。甚至放弃了出版社据说要为每个人办的60万人民币的人身保险。行前,我的书的题目就基本确定下来了,叫做《大地的阶梯》。语出我多年的一首诗里的句子:太阳攀响群山的音阶。而从成都平原到拉萨,一路崎岖,直到雪峰之间布达拉宫的金顶出现,我所攀援的,正是大地雄浑的阶梯。就在两年多前,我还在这一渐次升高的海拔2800米的高度上生活了30多年。那时,也不断有游客来到,其中,也不乏写作界谋过面或未谋过面的朋友,热情接待之外,听到他们用略微有些夸张的方式描述遇到的泥石流啦,车祸啦,甚至一些我怀疑是莫须有的险情时那种激动的神情,我都会觉得很难理解。我不是说路上没有这样的险情,但在我们的生命的路上,什么时候又不是危机重重呢?
像他们一样行动,像他们一样面对,只是在打开电脑进行记录的时候,才开始表达自己的思考。先行的思考会断送领略的过程。作为一个青藏高原的原住民族的一员,我不会把这个过程看成是探险和文化考察。我只是准备好了,再次领受壮阔的启迪,就像在多年前的诗中所写的:“让群山的波涛把我充满”。多年前的这首标题叫《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这是我多年来在写作生活中追求的一种境界。所以,我有责任,更多地关注同胞们更为原生状态的生活,与这种生活中所蕴含的变化与渴望。变化在平静中发生,渴望也在平静中冲突。所以,我没有刻意完成整条川藏线的穿越。而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川西北阿坝那片故乡的土地上。撇开行政区划的意义不说,仅从地理意义上讲,那是西藏开始的地方。我又想起了自己写过的一篇叫《狩猎》的小说,里面有一句话:“这个地方行政上属于四川,地理上属于西藏。”这样一次发现之旅,我却总是在回忆。
这顿家乡饭快结束的时候,又来了一位从老家出来扎根拉萨的同胞。他在拉萨开了一家酒店,因为建筑内外与饮食等方面鲜明的藏式风格,在拉萨很有名气。我决定第二天就从这次活动安排的武警招待所搬到他的酒店。这位老板讲述他的生意时,当他向我动问故乡的情形时,我又陷入到回忆中去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西藏,作为一个地理存在,是辽远的神秘。神秘存在的一个好处是,可以随意加诸于许多当下精神生活所缺失的东西。于是,蒙昧成为浪漫,迷茫成为信仰,行路的必然艰辛成为了不起的精神探险。任何一个人,一旦进入青藏高原,自然都成了探险家,民俗学家,文化人类学者。每一个人都在阐释灵魂与自然。
所以,我上路的时候就想,不在经过的每个地方的土著面前张扬这种敏感。
在过去的许多个世纪里,很多同胞都把去拉萨朝佛当成一生的宿愿。更有少部分精英分子,在拉萨成就宗教学业,又回到川西北草原和群山之中弘传佛法。这种情况到今天,还在持续。但拉萨已经不是惟一的中心。即或再到拉萨,一部分同胞可能寻求的另外的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