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粗糙,黝黑,明亮
被小心而孤僻地采集
歌声的溪流在你的土地
五月的杜鹃花热烈地开哪
长发上悬垂珠饰与露水的姑娘
许多下午
远方的海洋,马背一样鼓荡
你听!是什么
用樱桃木杯,用银杯
这一滴是所有这一切东西
我已石化,我
招待我的女人哪,我嗅到
是一种明亮而又暧昧的语言
我的双腿结实有力
令人对各自的使命充满预感
有周围寨子上人家的牛踱进校园里来,伸出舌头,把贴在墙上的标语公告之类的纸张撕扯下来,为的是舔噬纸背上稀薄的糨糊。山岚淡淡地起在窗外的桦树林间,这时,便是我的音乐时间,打开唱机,放上一张塑料薄膜唱片,超越时空的声音便在四壁间回响起来。桦树林间残雪斑驳,四野萧然。于是,贝多芬的交响曲声便轰响起来,在四壁间左冲右突。那是我的青春时期,出身贫寒,经济窘迫,身患痼疾,很多时候,除了上课铃响时,你即便是一道影子也必须出现在讲台上外,在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眼里,并没有你的存在。就在那样的时候,我沉溺于阅读,沉溺于音乐。愤怒有力的贝多芬,忧郁敏感的舒伯特。现在,我回想起这一切时,更愿意回想的就是那些黄昏里的音乐生活。音乐声中,学校山下马尔康镇上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我也打开台灯,开始阅读。应该是一个晚春星期天,山上的桦树林已经一派翠绿,高山杜鹃盛开,我得到一张新的红色唱片。一面,是柴可夫斯基的《意大利随想》,一面是贝多芬的一个协奏曲《春天》。先来的是贝多芬,多么奇妙,一段小提琴像是春风拂面,像是溪水明亮地潺湲。然后,钢琴出现,像是水上精灵似的跳动着一粒粒光斑。然后,便一路各自吟唱着、应和着,展开了异国与我窗外同样质地的春天。我发现了另一个贝多芬,一个柔声吟咏的贝多芬,而不是震雷一样轰隆着的贝多芬!这个新发现的贝多芬,在那一刻,让我突然泪流满面!那个深情描画的人其实也是很寂寞很孤独的吧,那个热切倾吐着的人其实有很真很深的东西无人可以言说的吧,包括他发现的那种美也是沉寂千载,除他之外便无人发现的吧。
众多的禽鸟在沙洲之上
我是我自己时使用父亲赐我的名字
仿佛落日的披风
今天所以要在这里回忆以往的音乐生活,不是要自诩自己有修养,或者是有品位,而是回想过去是什么东西把我导向了文学时,觉得除了生活的触发,最最重要的就是孤独时的音乐。因为在我提笔写作之前,已经有了20多年的生活,而且是因为艰难困窘,缺少尊严而显得无比漫长的二十多年。在那样的生活中,人不是麻木就是敏感。我没有麻木,但也没有想到过要表达这种敏感。于是我在爱上文学之前,便爱上了音乐。或者说,在我刚刚开始有能力接触文学的时候,便爱上了音乐。我在音乐声中,开始欣赏,然后,有一天,好像是从乌云裂开的一道缝中,看到了天启式的光芒。从中看到了表达的可能,并立即行动,开始了分行的表达。
我的情侣!
你是那匹鬃毛美丽的红色牡马
五月的杜鹃鸟婉转地啼哪
我们的族谱宽大
她们颤动的声音与手指仿佛蜜蜂的翅膀
一双什么样亘古便粗砺而灵巧的手斫我
苦咸的味道像岩石中泛出的盐霜
寂静刺入胸腔仿佛陷阱里浸毒的木桩
穿越许多种人,许多种天气
我植根山中的同胞
人们劳作,梦想
仓央嘉措唱着献给我的情歌
叫我看见……
依然沉浸于初生或垂幕的思绪
天鹅:洁白,优雅,显现于心湖
任群山的波涛把我充满
纯净白雪与宝石的故土
在降扎,迭部
野草成熟的籽实像黄金点点
你说:许多宽广的地方难以逾越
穿过羊毛的经线,织成衣衫
痛苦而又峭拔
风是众多的嫔妃,有流水的腰肢,小丘的胸脯
你说:湖水必须一派蔚蓝
牛奶的溪流在你的天堂
把幻想带到我们心头一样
三十周岁的时候
跋涉于奇花异木的故土
女神名字的山峰峭拔
我匍匐在地,仔细倾听
你英俊挺拔的男神啊
你是动荡不停的风
穿越着的土地是多么广阔
用热泪将我打湿,我看不清楚她们的脸
只感到背后的建筑,石块上压着石块
我的头颅,我的腹腔
脑袋中充满声音的幻影
还有许多先贤环绕我
我放牧过的牦牛依然嗜盐
远方的海洋中盐正在生长
——我乃群山与自己的歌者
现在我要独自一人
处女们的乳房,细小,坚实
若尔盖草原
你的帐房宽敞
乡亲,我不是要专写忧伤的诗句
流水的光芒
天啊,泪水落下来
蛇蜿蜒以蛇的姿态像水流淌
这是甜蜜的味道
在留宿我的家庭闲话收成,饮酒
我静止而又饱满
把昨天湿润的和风披在了身上
杜鹃、杜鹃、杜鹃
女人,你的羊盖吃草
天啊,我能向谁描述
瀑布般的长发遮掩美丽幽谷
诗歌之前与之后的女人
听见许多悄然而行的啮齿动物
我在湖岸上,和一群树子站在一起
是的,惠特曼,无所不能的惠特曼,无比宽广的惠特曼。今天,我听了三遍久违的《春天》后,又从书橱里取出惠特曼。我要再次走进那些自由无羁的雄壮诗行。是的,那时就是这样,就像他一首短诗《船起航了》所写的一样:
我走上山岗,又走下山岗
我在重新诞生
牙齿是石头
父亲们从牛栏走来
我的情侣!
而木梭,光滑,明亮
我正站在岷山之巅
这个村子在滚滚的砾石中间
仿佛一枚巨大宝石的深渊
它们以闪闪发光的弧形运动和浪花围绕着船。
知道那声音仍然在前方召唤
感到风吹动曾经有过的头发
在腊摩,铁的矿脉氧化
粗野而凌厉地铺展,飞旋
看哪,瀑布越来越宽
沃土与砂砾堆积在巨大的峡口
眼睛诞生敬畏,诞生沉默
我的脸上充满庄严的孤独
背后是孤寂的白雪
裸浴的女人们,壮硕,丰满
和一个教师讨论人类与爱恋
群峰:东边与西边
传说得到点化的人听见天空深处海螺的鸣响
而我找不到幸与不幸的明确界限
天下众水的故乡
水泉边的石头滋润又清凉
泪眼般的星光
然后,雨水降落下来了
格萨尔以为他的神力来源于我
像一只流尽了汁液的鸦片花苞
群峰的大地,草原的大地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阿来的写作是从诗开始的。
啊,我们生命之外与生命之内的
青稞与燕麦的绿色光焰
面前是明亮的黑暗
满怀钻石般的星光
写下这样的字眼:梦,青稞麦子,
孤寂的正午
锋面雨在远方淅沥
它们静默地咀嚼一些模糊的记忆
雨水丁冬
如此远离而又接近
惊喜、惊喜、惊喜
我的情侣!
感谢这两位伟大的诗人,感谢音乐,不然的话,有我这样的生活经历的人,是容易在即将开始的文学尝试中自怜自爱,哭天抹泪,怨天尤人的。中国文学中有太多这样的东西。但是,有了这两位诗人的引领,我走向了宽广的大地,走向了绵延的群山,走向了无边的草原。那时我就下定了决心,不管是在文学之中,还是文学之外,我都将尽力使自己的生命与一个更雄伟的存在对接起来。也是因为这两位诗人,我的文学尝试从诗歌开始。才使我的文学尝试一开始便不太狭窄。
眼睛从流水上升起
歌声、歌声
感到口中硝石味道来自过去的日子
是的,我的表达是从诗歌开始,我的阅读,我从文字中得到的感动也是从诗歌开始。
舌头上失落言辞
我对群山一隅久久地注视
成为两头牦牛牵挽的木犁
石头,通向星空的大地的梯级
寂静仿佛一滴浓重的树脂
旗帜般噼啪作响,迎风飘扬
雨水丁冬
我的情思去到了天上,在
风驱动时光之水漫过我的背脊
草原啊,我看见
理乐要说那些陌生的地方
僧人们紫红的袈裟在身后
歌谣以及传说的光芒
胸中充满平静的温暖
这是我走过的无数村落中的一个
感到血从某个不可见的创口淅沥而下
马队里五彩的旌旗高高飞扬
启喻一样在头顶
梦想的光芒
啊,泉水边的花朵,以及
先人们灵魂下界却滴酒不沾
每一个熟悉的地方重新充满诱惑
它的光色是另一个黎明的光色
五月凋败的花朵绽出等待十月的果实
你说:女性可以入梦
流水美丽而温柔
春天和夏天
梦一样!梦一样
一切新婚受孕的精子的味道
这些都和我出生的那个村子一模一样
阳光的流苏飘拂
主宰歌咏与幸福的神灵啊
我也不是我自己
你在阳光下纺织
感到山谷的风走过,把炊烟
野牛成群疾驰,尘土蔽天
它的胸脯上有一只船起航了,张着所有的帆,甚至挂上了它的月帆,
手脚矿脉一样生长
一个玉米、苹果、梨子的村庄
我是我自己
兀鹰与天鹅的翅膀之间
瀑布在夜色中像一扇铝箔门
当它疾驶时,航旗在高空中飘扬,它是那么庄严地向前行进,
我在这里
森林已经毁灭,鹿群已经灭绝
看哪,这无边的大海,
树阴像佑护我的所有亲情一样张开胸怀
看见一柱旋风和云与花香跳舞
博巴们嘴唇是泥
就是这样
我的姐妹们
草原与我心房的中央
阳光、鸟语、花粉、精子、乳汁
像丛丛鲜花不断飘香
坚挺而又柔软
听见你说:人眼是混浊了
另一种时空
那时,我们
东南风不断吹送
我的足踝
把足迹带到路上,像有种女人
啊,苍天何时赐我以最精美的语言
许多迷乱的狂热与纯洁的宁静
不再徒然呼唤一些空洞辉煌的名词
歌声被风撕扯仿佛村口禁猎的布告一样
一切都从心形的碧蓝湖泊开始
披上它就把昨天披在了身上
寂静听见我的哭声像一条河流
猎猎有声,凌虚飞翔?
太阳叩击湖泊的水晶门
编辑这本小书时,我就跟编辑达成了一个共识,要尽量呈现一个真实的全面的自己。所以,才在一本散文集子里,编进了一些诗歌。因为这些诗歌不仅是我文学生涯的开始,也显露出我的文学生涯开始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姿态。所以,亲爱的尊敬的读者,以下这些诗篇不论其艺术水准如何,永远都是我深感骄傲的开始,而且,我向自己保证,这个开始将永远继续,直到我生命的尾声。就像现在,音响里传出最后一个音符,然后便是意味深长的寂静。而且,我始终相信,这种寂静之后,是更加美丽与丰富生命体验与表达的开始。
坐在山顶,我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很偶然的一个场合,跟一个朋友谈起了贝多芬。当时,他在是跟当年指挥过的一个大学合唱团的女领唱回想多声部此起彼伏,且丝丝入扣的当年。今天,女领唱在大学里做着我认为最没意思的工作:教授中文。指挥却已做了老板,出了一套很精致的合唱唱片。我很喜欢,于是,他每出一张,便请一次饭,并送一张唱片。我当年的音乐生活很孤独,没有合唱团,更没有漂亮的女团员。我的音乐是一座双喇叭的红灯牌收音机接着一只电唱机。
赤脚的笛声在星光下行走
对它们吐出亲切话语的唇齿已经消失
越来越深,愈益幽蓝
你的木梭一次次回复往返
感到自己难以从岩体中分离出来
铅云低垂,紫燕低飞
而现在独自一人
却只听见沃土的气味四处流荡
我抵达一个村庄
沐浴晨光的骏马
你说:狮子已经走远
我的嘴唇接触过许多嘴唇
去获得宁静与启悟
诞生于岁月腹部的希望之光
遂想起:人类忧伤的故事堂皇富丽
思念,烈日一样刺中双眼和心房
奔驰的马群听命于风
是飞翔于水中天空的鱼群的梦幻
我总是听到一个声音
心回到坚实的土地
三十周岁的时候
毒针一样刺入味蕾的仍是兽类的肉汁
最初的言辞是冰川舌尖是为清洌的一滴
节奏舒缓,韵脚明亮
晴空中的鸟鸣
敲打酣睡未醒生物的眼睑
老人向我指点夜的残影
我们口中尚未诞生莲花
而我父亲的儿子已经死亡
所有生命蓬勃而狂放
双脚,以及内心
和我出生那个村子乡亲一样的同胞
温泉里硫磺味来到路上
其实我是在走下大片的岩石
等候赐予我丰美的精神食粮
那时灵魂鹰一样在群山中盘旋
舌头是水
巫师一般穿过草原
一群鸽子为我牵来阳光的金线
隐约而又坚定
我指给人们我在
回声起于四周
楔入土地像木桨楔入水流一样
在岩石中坚硬
过去的日子弯着腰,在浓重的山影里
而犁尖仍在幽深的山谷
一个孕雨的山涧黄昏和我说话
从那些年,直到今天,我都这样地热爱着音乐。后来,经历了音响的装置几次革命,我便永远地失去了贝多芬的《春天》。这一分别,竟然是十五六年!每当看到春日美景,脑海里便有一张唱片旋转,《春天》的旋律便又恣意地流淌了。这些年,我都把这份记忆掩在最深的地方。直到这天晚上,在成都一间叫茗仁居的茶楼,坐在几株常绿的巴西木与竹葵之间,听两个朋友谈当年的合唱,我第一次对别人谈起了这件往事,这份深远的怀想。程永宁兄,也就是当年的合唱队指挥当即便哼出了那段熟悉的旋律,然后,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因为他的部下照看着一家颇有档次的音响器材店,而且店里也卖正版的古典音乐唱片。他很快收了线,告诉我,这张CD很快就会来到我的手上。
还在马尔康镇的家中
啊,一群没有声音的妇人环绕我
看到所有河流像巨手一样张开
寂静
我的身体逐渐强壮
而村民们善歌却和我出生的村子一模一样
月亮正在落下,太阳正在升起
听哪,矿脉在地下走动
毛发风一样生长
逝去的号角声里有动人的凄泣
就是这样,在月光的夜晚
古老传说中某一峰有一面神喻的山岩
我不说话
母亲们从麦地归来
是欢乐者的光芒,忧伤者的梦幻
粘合了我不愿闭上的眼睑
感到划开岁月的漩流而升入天庭
我依然缄默无语
摇曳的鲜花听命于快乐的鸣禽
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辉煌的箴言)
把昨天清新的树林披在了身上
若尔盖草原哪,你由
萨迦撰写一部关于我的格言
我是我自己时我叫阿来
山上避雨的高大云杉
一周以前,我
春天到夏天
胸腔中充满未曾入眠的空气
这是我三十周岁的时候
畜群饮水,吃草
这是命运赐予我的名字
我总是听到一个声音
我是为悲伤而歌,为幸福而哭
一只孤愤的狼突入群羊
引我前行……
一齐游弋于白云的故乡
被墨曲与嘎曲
不断迷失于不断纵深的季节
下面波涛汹涌,恐后争先,
引我前行
在思想的里边和外边
南方丘陵上茶树正在生长
你的手臂闪烁黄金的光芒
盐歌谣,铜铁,以及四季的桥与风中的树叶……
而是因为犹如经历新生
雨云的根子,飞鹰的摇篮
都在等候
(那是整个世界的先声,是关于
墨曲与嘎曲,白天与黑夜所环绕
我像一个喇嘛
而这家祖父的位子空着
你的芬芳在雨水中四处流溢
部落的历史,家族的历史
泥土,流水
阳光如箭,击中正午的涌泉
手,手,疲惫而难于垂下的手
暮春里村庄的味道
一种海浪排空的节奏
寂静听见我的哭声像两条河流
草原,雷霆开放中央
我的脚力渐渐强健
头戴太阳的紫金冠
感到融雪水沁凉的滋润
把沉默带到路上,像驮队
河流:南岸与北岸
那次茶楼里与两个当年的合唱团员的交谈很快就成了一个多月前的往事了。当然,这不是那种随即就会被忘记的往事。今天下午,程永宁突然打来一个电话,说那张唱片找到了,店里已经没有这张唱片,是一个朋友的珍藏,但那位我未曾谋面的朋友愿意割爱把这张唱片转送于我。而且,此刻程兄已把唱片送到了我上班的楼下。这段日子,我正用下班时间编辑着读者手里这本小书。平时,因为同时担任着两份杂志的主编,不能每天准时离开办公室。但今天,2001年3月15日,星期四,我却盼着下班,而且准点下班。急急回到家里,便打开了音响。瞬间等待后,那熟悉的旋律一下便涌向了心坎。于是,我身陷在沙发里,人又回到了十多年前。想起了早年听着这样的音乐时遭逢的那些作家与作品。
那些稀疏的村落宁静而遥远
另一处,另一天
你身上炒米与凋零的梨花的味道
走下寺庙前的石阶
山崖仿佛烈日灼伤的脸庞
只有诺日朗的英名依然光华灿烂
啊啊,一种节奏!一种节奏
——夜色是一件蓬松的羽毛大氅
因为她们的面孔是无数母亲面容的叠合
和一个教师讨论人类与民族
我只通过深山的泉眼说话
那时,有这样的音乐作着背景,我在阅读中的感动,感动之余也想自由抒发的冲动,都是从诗歌开始的。我很有幸,当大多数人都在听邓丽君的时候,我遭逢了贝多芬,我也很庆幸,在当时中国很畅销的中国诗歌杂志在为朦胧诗争论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从辛弃疾、从聂鲁达、从惠特曼开始。由这些诗人打开了诗歌王国金色的大门。
我坐在山顶
我到达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
大地在一派蔚蓝中狰狞地滑翔
雨水,雨水落下来了
感到扶犁的手从苍老变得年轻
听见红色的血终归要流贯万年
午寐的羊群听命于安详的云团
山下,男人们在淘取砂金
啊,背后又一眼泉水突破了地表
又脚以及内心的行程
血缘驳杂,混合着烟尘
女人
我的母亲,我的情人
是我的兄弟,我的情侣
海子依然沉默
羽毛华美的野雉啄食花蕊
无依无凭,朵朵百合悬浮
雷霆击中前行缓慢的脚踵
我的象牙色的足踝是盘虬的老树根了
仿佛一只水晶坛子,仿佛空旷的山谷
我是一个从平凡感知奇异的旅者
若尔盖大草原
我的双脚粘满露水
翠绿草丛中沉思默想的绵羊
这个村子不是我出生的村子
两条分属白天与黑夜的河流
寂静,把我变成一只待孵的鸟卵
感到迢遥的风起于生命的水流
在水中柔软
泉眼中涌出珍珠般滋润沉默的村庄
我向你们倾诉我所有的行程
春天到夏天
我哭泣,绝不因为痛苦
而我们站在时间的岸上
因为如此菲薄而宽广的幸福
我,只是洗去了童年时两颊的污黑
醇厚牛奶与麦酒的故土
铀的矿脉,危险,明亮
我背上是我喜爱的两本诗集前去瞻仰
女人们在编结毛绳
宽广盛大的夏季啊
听到如下歌辞
啊,河流轰鸣,道路回转
更多的时候,矿脉是盐
那时在遥远的马尔康县中学教书,一天按部就班的课程曲终人散后,傍在山边的校园便空空荡荡了。
穿过牛毛的轻线,织成氆氇
三十周岁的时候
溅起的波浪是水晶的光焰
你是湖水中央那团云朵的阴凉
——背弃你们欠我不能够
若尔盖草原,所有鲜花未有名字之前
现在,诗人帝王一般
在一个被干旱与旋风折磨的村子
我看见
或者我依然缄默无言
尚未拥有松巴人母亲的语录
珊瑚树生长,海螺声宏远嘹亮
我们缅怀先人
而海子必须一派蔚蓝
彩虹如梦如幻
是的,聂鲁达!那时,看过很多照片,那是一些著名诗人与之并肩而立的照片。他访问了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我不知道那些国家的大诗人与之有没有过灵魂的交流,但与之并肩而立的合影是一定会留下的。但是,非常对不起,那些影子似的存在正在被遗忘,但我仍然记得,他怎样带着我,用诗歌的方式,漫游了由雄伟的安第斯山统辖的南美大地。被独裁的大地,反抗也因此无处不在的大地。被西班牙殖民者毁灭了的印第安文化英魂不散,在革命者身上附体,在最伟大的诗人身上附体。那时,还有一首凄凉的歌叫《山鹰》,我常常听着这首歌,读诗人的《马克楚比克楚高峰》,领略一个伟大而敏感的灵魂如何与大地与历史交融为一个整体。这种交融,在诗歌艺术里,就是上帝显灵一样的伟大奇迹。
使湖泊和河流丰满
那么洁净,充满回声
我只伸出风的手臂抚摸
仙女们为我织成颂歌的衣裳
使我们的歌声,我们的梦想
窗外月白风清,流水喧阗
……天哪!我正
不断注入,像一个处子
感到众多饱含汁液的根须
我的儿子,我的一切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