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膨胀了这小小鸟儿的心。
在我们中纬度生活或从我们这里飞越过的各种斑鸫——欧歌鸫、槲鸫、田鸫以及红斑鸫——习性都较为相似。第一种,也就是我们唯一要介绍的这一种,分布最为广泛;这也是最有意思的一种。
如果对善良的人来说,必须有一种鸟儿是神圣的,那便是欧歌鸫了,然而它并非没有成为更加无情猎捕的对象。
从前的情况还要更糟,在讲究自然精美之外,旧时的“卢库卢斯”们还加上了对艺术的苛求。为他们而饲养的欧歌鸫成千上万。那时候,这完全是项产业,在罗马附近和萨宾的山中非常普遍。饲养欧歌鸫需要极其小心,不仅是因为那无节制的奢侈享乐要求将这被捕的猎物培养到完美之态,而且首先是要将其从被囚鸟儿的忧伤中解脱出来,因为与水果和精致吃食相比,欧歌鸫更讲究的是自由。人们将它们以族群为单位聚集于巨大的鸟栏内,里面种有树木,四周围着叶丛,好让它们以为自己身处森林之中。人们白费此劲:许多欧歌鸫宁愿死去,也不愿如此苟且发福。
夏天时,向北一直到瑞典和挪威都可以看见欧歌鸫;冬季里,它们大量集中在意大利、西班牙和阿尔及利亚。酷寒季节到来时,它们自北飞来,天气变暖时,则是从南而来到法国、瑞士这里。欧歌鸫数量最多,远超其他种类。它们寻求大树林中的僻静,从二月末起便在那里出现。三月,雪刚刚融化,欧歌鸫便庆祝起这一年的初婚。可以见到它们两两相互追逐。在长满苔藓的大树干间,一只欧歌鸫穿梭而过,迅敏如思绪;它身后还跟着另一只,停落在其身边;它又飞走了,好让自己继续被追逐。追着追着,它们便在一起了。每日热气蒸腾之前或退散之后,在那几个钟头里,爱侣们蹦蹦跳跳,嬉戏玩耍。鸟巢正在建造中,雄鸟会暂停这美妙的工作,飞上森林中树木的高处,宣告它的喜悦。它偏爱选择最高大的那株冷杉,好俯视那枝叶之浪涛,面朝辽阔之际自由放歌。它单脚独立枝头,尝试着亮亮嗓子,试唱几句。它发出一声信号作为开端,那是琴弓一划或是音叉一击的声音;之后接连响起单音、音阶、滚奏,以及曲曲略有差异的变奏。歌声先是稍显跳跃,不断重复,好像艺术家正在练习。它需要一点时间来展示自己所有的本事。终于,它的声音转调变化更加丰富自如,更加柔和悦耳,而欧歌鸫忘我地投入这样情感洋溢的即兴之作中,比起夜莺的歌声,这作品中的艺术性略弱了些,但是,可能蕴含了更多灵魂和灵感。如同许多鸟类音乐家一样,欧歌鸫也有它的晚间祈祷曲和早晨诵经曲。而这清早的一曲或许是最富有活力和激情的了。这歌声在黎明前便回荡起来,彼时星辰还在空中颤动,那曲子长久地停留在那沉睡于森林黑暗中的白色银莲花之上。欧歌鸫立在冷杉枝头,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盯着遥远的东方,鼓起的喉咙中流淌出大量丰富的旋律。欧歌鸫并没有像夜莺那样创作出一部交响乐作品;它鸣唱的是一支颂歌,一支无尽的颂歌,赞颂自然之光明与觉醒,赞颂晨曦与春日。晨曦呵,如此美丽;春日呵,如此温柔!活着,看着花朵重新绽放,感受和煦微风拂面而过,第一个醒来,向世界宣告太阳的到来,这是怎样的幸福呵!这比幸福更甚,这是一种沉醉,一份癫狂。在其《欢乐颂》中,席勒似乎是受到了欧歌鸫歌声的启发,并将之译为了人类的语言。快乐膨胀了这小小鸟儿的心。对其而言,没有什么是过于巨大的事物。欧歌鸫歌唱着,仿佛想要拥抱宇宙,将天地万物与造物主一起纳入自己的婚宴之中。
如果对善良的人来说,必须有一种鸟儿是神圣的,那便是欧歌鸫了,然而它并非没有成为更加无情猎捕的对象。春天,三月至六月,它在自己的树林中玩耍,这相对清静些,如果它晓得隐居在那儿,并且安分满足于那里大量的昆虫、蚴和毛毛虫的话,就会静心休息得更好。六月底临近的时候,当樱桃红了枝头,欧歌鸫便在藏身处待不住了。到了日落时分,它向树木葱郁的牧场飞去,直到夜幕降临才会吃得饱饱的,心满意足地回到住处。这第一回偷闲倒是无关紧要;但是到了十月,欧歌鸫嗅出了葡萄香甜之气,就像六月里它闻到樱桃的味道一样,于是它便前去采收葡萄。回程可要当心!猎人在树林边等着它呢。它因心存疑虑而飞得很急,而它能逃过一劫往往得归功于其飞行之敏捷。可是,这些每日都要重复一回。在猎人的铅弹之外,还要再加上捕鸟者的陷阱,这更可怕。正是在这层出不穷的众多危险中,欧歌鸫踏上了向着那些橄榄国度而去的秋日之旅,而在那些地方等候着它的有新的美味佳肴,以及数量总是更多的新敌人。这便是这位爱好美食的艺术家所受的惩罚:它自身亦成为一道美食。享用过一次又一次的樱桃、葡萄,它的肉质更加鲜嫩、更为肥美,口感更佳了,仿佛浸透了成熟水果的香气一般。于是,我们会发现陷阱、圈套,以及开火的枪支遍布它的旅程。
如今,欧歌鸫再不必害怕萨宾人的鸟栏了。可仍有那么多的遇难者!每到秋天都有数量如此巨大的死亡!该如何唤醒那些恻隐之心?并非是捕鸟人或者猎人的同情——他们并无此心可指望,而是许许多多好人的怜悯,他们浑然不觉而参与了毁灭这位诗人般的、鸟类中最富诗意的鸟儿。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唯一的一个:那便是让他们黎明前起身,带他们到树林中去聆听欧歌鸫的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