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在碧草的青青世界和地狱之间摔得骨断筋折。
我向着陆点冲去。在离地面二十米的地方,我一边猛按着制动器一边放开伞翼;在离地面几厘米的地方,伞又重新膨胀起来,像蝴蝶扑花似的将我放下。
我跑着,我飞着。经过几年的时间,再加上几次死里逃生经历的见习,我对飞行的所有步骤都已驾轻就熟。我现在可以在几千米的高空将我的伞收起来,然后耐心地将它打开,并在水面上方几米处控制好局面(我后来通过自身的教训才更深有体会,在水上会减少很多危险!)。我飞行的时间越来越长。在飞了五个小时后我终于着陆,筋疲力尽。在树叶的沙沙声中找到一个热气团,钻到里面慢慢上升,直到它将前胸贴后背的你放开,此时你已在距出发点三四千米的高空,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啊!我喜欢,它们同样也能提示出热气柱的方向。有时,当我飞越它们的鸟巢时,它们会俯冲下来向我进攻。有一次,我飞过了勃朗峰。它在我的脚下绚烂夺目。一只巨鹰在我上方盘旋。
我探出我身体的上端,向前飞去。我叫着;我是一只鹰。“翅膀”那笔直的末端抖动着抬起,我摇晃着身体,左腿跨到右腿上,左手微微向前,右手勉强伸直插向后方。我钻进热气团里,继续钻,一直钻,直到热气柱将我从高处弹出来,大多数情况下,会正好抛在一片云下。这样做是种禁忌,但我喜欢让自己迷失在升力[2]的极限中。没有人能跟随我来到这么高的地方。我从我的那片云里出来,选准方向跳到另一个热气柱上。我向后躺下,双腿伸向前方,以便获得最佳的滑行系数,同时点起一根香烟。我甚至还曾卷过一根烟。我调整着耳朵上随身听的耳机。多少次飞行,我是在放声高歌《诺玛》[3]的同时完成的啊!
很快,同样的路程跑上两圈都不再能满足我了。于是,有一天,在葡萄园的尽头,我没有往回走,而是深入了森林,在右手边,有一个陡滑的山坡。几个月内,我日日不断地攀上这个山坡。每天早上,我都一口气跑上十公里。“拉多夫斯基”现在是追在我的后面。
于是我在坐垫里立起身体,双手满满地抓住降落伞的所有吊绳,除了当中两根;接着又坐了下来,收拢漂浮在两边的伞翼,只留下伞的中顶部继续鼓着。
路向左边开始下坡。我的步伐又从容了一些。“拉多夫斯基”在我前面两百米处。它在林荫道的尽头等着我。我们踏上了山脊上的路,上了这条路,我们便离开了森林,进入这带着葡萄园的香槟地区的山谷里。在这里,我可以俯瞰马恩河,它在山谷里蜿蜒,常常笼罩着雾霭。我们在世界之巅。开始时,我每跑上一百米就要歇一会儿。每天,这个距离都在不断延长;一个月后,我就可以不停歇地穿过森林和葡萄园,跑完三公里来回。
我的朋友蒂蒂向我们介绍他的连襟,这人从脚趾到肩膀都打上了石膏。他很开心地回忆着他玩滑翔伞时发生的事故——他的一个朋友在出发时吊伞绳上打了个结,贴着崖壁往下坠落;蒂蒂的连襟想去救他,却猛摔到山上;结果他的朋友只带着些轻微的擦伤脱了身。他嘲笑着这件蠢事,又接着笑谈他两个月前的另一次事故,他驾着一架小飞机,同机的还有他老板的女儿。发动机仿佛消失到真空里——因为一个螺栓没有拧紧。他成功地在安纳西湖上降落;于是他们能在游完水后走上陡峭的湖岸。他们将这次死里逃生归功于他的冷血。这是个可爱的疯子。是他将我推下一座悬崖,从而教会了我玩滑翔伞。
我为滑翔伞而痴迷。我背着个背包进了山。当看到某处美景在向我召唤时,我就在那里停下来。起初,我甚至还戴着顶鸭舌帽,打着条领带;我弄丢了太多顶帽子,毁掉了太多条领带。现在,我已经经历了好几百次飞行。在别人手忙脚乱时,我已勇敢地打开了伞。按俗语说,放牧放得好,先得把草观察好——我在测量各个热气团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会不断压缩。我于是先行一步,做了个简单的腰部运动,使伞能向正上方升起。非常完美!当其他爱好者在空气的漩涡里前摇后摆地向前冲时,我稍稍制动了一下,然后就像一架直升机一样,升进了我已预想好的那个热气团里。
折断的双翼
有一年的二月,我们是在夏蒙尼[1]的一些朋友那里过的,这是一座古老的农舍。在晦暗的光线下,我们发现了无数的物件、照片和干枯的花束。
在她那美丽的拉比当斯,贝阿特莉丝安静地在家里接受治疗。每天,我六点半起床晨跑。我从家里出来,沿着修道院的墙碎步小跑,踏上第一条小街,这条街是个上坡,街边的建筑顶部有怪兽状的滴水嘴。我用眼角瞟着它们。我们的腊肠犬“拉多夫斯基”在这条上坡路上尖叫。转到右手,是块大平地,沿着教堂向前,再经过一条上坡路,就来到了森林。我双腿已经像刀割似的酸疼。
后来,有个朋友陪我一起跑。他爱逗乐,他不知疲倦;我则节省我的体力。周末的时候,我们跑上二十公里,很快就是三十公里。一种新生的感觉。我七岁的儿子虽然只有三尺高,也能不费劲地在我身边碎步小跑。
今天,我看着他完全轻松、耐力十足地出发了。我给了他努力到底的兴趣。
我没有止境地飞着,俯瞰群山,比其他人的伞高出几千米。两架幻影飞机从我脚下经过。伴着一声令人眩晕的呼啸,一架滑翔机与我擦身而过。我感到了害怕。我在瑞士的上空,没有护照。我嚼着一条巧克力,通过插在头盔一侧的一根小吸管来解渴。我不再想落地。无线电里有人叫着我,我想把他们全打趴下。这是艾蒂安。他只有十六岁;他在地面上,在我下方几千米处;他发现了我的伞的位置。我把制动器上的皮带在我右手上绕了三圈,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将这只手紧紧扒牢坐垫的下方,于是伞越来越快地俯冲;伞现在是纵向的,而我的身体在横向打转。伞和我以一种地狱芭蕾的节奏全速下降。一千米,两千米,三千米,令人眩晕的降落,但尽在掌握之中。在降落区轴径上方的几百米处,我将右手重新抬了起来。
现在,每个周末我都跑上五十公里。贝阿特莉丝在床上躺着,两条腿血迹斑斑。我给她送去早饭,再加上在回来的路上买的新鲜面包。她靠着枕头坐起来;我亲吻着她,汗水淋漓。她很高兴——我陪着她度过当天的第一次解剖刀疗程。多年以前,在芝加哥的密歇根湖公园里,她在我的身前奔跑。我故意拖在后边,为了看她身体的左右摇摆。时不时地,我会伸出手掐她的臀部,她轻轻发出一声叫,于是找到借口停了下来。
我跑遍了世界上所有的大陆。
我在三维空间里生活,就像是个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