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跑得真够快的,虽说是个女孩。”落后的雄一郎感叹。
“什么是‘跳水’?”今年第一次来这里的波留问。
“喂,你去跳水不?”闪亮亮的水珠打在弹的脸上,他眯缝着眼睛向雄一郎大声喊道。
“我不去。爸妈会生气的。”雄一郎在水中探出上半身,大声回答。
三个人就这么露着脑袋站在水里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中,精神不集中的话,想撒尿也撒不出来。弹猛一努劲儿后感到腰际间有一股暖流扩散开来,他看到眉头紧皱的波留和雄一郎也突然一下放松了下来,知道他们也撒出来了。弹的笑声如碳酸气泡一样涌上来,雄一郎和波留也笑开了,欢快的笑声回荡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
“哇,好棒啊,我想试一下!”波留说着,一溜烟跑在了弹前面。
“就烧烤和咖喱饭,简单!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了吧,要是迟到了茱丽又会生气了。”
“走喽!”弹站起身,光着脚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沿着青草丛生的河岸飞跑,脚心和小腿被草叶刮打得生疼。
可有时弹觉得自己成了“透明人”。同学们在玩一些无聊游戏时绝不会邀请弹,弹也不知道火爆了一个学期的“便便游戏”细则,只知道那个游戏的基本内容:某个人将黏土做的“大便”偷放到其他人的储物柜、课桌或是书包里,发现了“大便”的人悄不吱声地再把“大便”放到其他人的东西里。在一天中没发现自己的东西里混有“大便”的人从那天起就会被人安上“大便”的外号,持续好一阵子,好像还有一些更细的规则。弹完全不知道那个游戏有趣在哪里,看着不停地说着“大便”哈哈大笑的同学们,他越来越觉得大伙儿根本就看不见自己。
“那我们赛跑吧,一、二、三,跑喽!”波留说跑就跑,一个人奔了出去。弹和雄一郎对视一眼后也飞跑起来。小个子的波留跑起来出乎意料地快,怎么都追不上。弹紧随其后,一路盯着波留的背影,只见水滴从波留的短发上飞溅出来,T恤和短裙也紧紧地贴在她身上。
孩子们穿过碍手碍脚的草丛和灌木,爬上陡峭的斜坡,并排站在了跳水处。
弹知道在学校里、补习班上的自己是不会像这样欢笑的,更不会去做那些明令禁止的事情。
“撒吧撒吧,我也要!”
“也许原来就是个男孩。”弹笑答,心想那家伙都敢从瀑布上跳下来呢。
“今天是‘儿童晚饭’的日子吗?”雄一郎突然想起似的问道。
三个人浑身湿淋淋地并肩走在山道上。刚才一丝不挂的雄一郎只穿上了一条短裤,衬衫和裤子搭在脖子上。没擦干身体就穿上衣服的弹,一路忍受着潮乎乎的衬衫贴在身上的难受感觉。喧嚣的蝉鸣声犹如一层厚厚的幕布裹住了四周的一切。
“我想撒尿!”雄一郎说。
可是,弹边跑边琢磨,如果没有山庄的夏日时光,生活该会多么无趣啊!如果山庄里就剩下一家三口,就像幼年的大部分时间那样,其他家庭也不来度假,这个世界将会失去一半的光彩。
而聚集到山庄来的孩子们,谁都不会对弹区别对待。和雄一郎一起说漫才的事,还有在瀑布潭小便哈哈大笑的事,说给同学听,他们也不会信吧。
一九八七年
“讨厌,那我也撒喽!”
弹并不讨厌在学校和家里度过的大部分时间,虽然有时觉得自己是个“透明人”,但也不觉得孤独和痛苦。首先当然因为自己是“宝贝”。是继续当“宝贝”,还是能够参与“便便游戏”,要是二选其一,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当“宝贝”。
他从小就察觉出周围的人怎么看待自己,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当然这种感觉并不明确,也难以言喻。记得做作业、不撒野、善待朋友、能学习会运动、不炫耀、不吵闹喧哗,一直以来弹都认为这些事情必须做到,现在也这么认为。结果,弹成了一个人见人夸的好孩子,学校里没有一个老师或同学不喜欢他,即使做错了什么也没有人欺负或嘲笑他,在补习班如此,在体操班、钢琴班也是如此。爸爸妈妈打心底里为弹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感到欣慰,弹也知道自己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因为他们每天都这么说。至于自己为什么是“宝贝”,弹的理解是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缘故。
跑不多远就是一个高约三米的瀑布,瀑布下方形成了一个天然泳池。弹第一次成功从瀑布边往下跳是在两年前,七岁的时候。在那之前两腿战战,怎么都不敢跳。去年,模仿弹和雄一郎的样子跳水的贤人,在起跳时脚底打滑,基本是掉进瀑布潭,而不是跳进去的。瀑布潭的水不深,弹他们站在水里也可露出脸来,应该不会溺水。可是落水后受了惊吓的贤人站都站不起来,只是噼噼啪啪地打水。弹拉贤人上来的时候,他已经灌了不少水,吐了好几次。原本说好不告诉大人的,可目击整个经过的纪子说了出来,弹和雄一郎都被狠批了一通,从此以后孩子们都被禁止到瀑布潭玩耍了。
“可她没有小鸡鸡呀。”认真反驳的雄一郎很逗,弹喷出一声笑来,这一笑气就接不上来了,只好停下脚步,最后忍不住蹲在小路上大笑起来,一边大喊:“是没有!”
“咦,能做出来吗?”
“从这儿往下看还挺高的呢。”波留话音未落,弹一脸得意二话不说跳了下去,耳边远远回响着波留发出的不知是惊叫还是欢呼的声音。弹身体蜷成一团直入水中,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了瀑布潭上空的阳光,潭水异常清冷。跃入水中的弹站稳脚跟后,从水面露出脸来,发出“啊啊”的喊叫声,大笑起来。雄一郎也跟着跳了下去,入水时水花四溅,泼了弹一头一脸,弹还在哈哈笑着。
弹喜欢夏天的山庄,是因为在那里自己可以不用扮演“早坂弹”。从山庄向着群山的方向走个十五分钟左右,就来到一处被大家称作“湿地”的游玩区域。缓缓流淌的小河在岩石间穿行,河水清冽,流到拱状的树荫下清冷刺骨,流到没有树丛遮蔽的地方熠熠生辉,像是一片片碎玻璃,河水温暖。弹坐在一块岩石上,把脚伸进温温的河水中,呆呆地看着雄一郎和波留戏水。没穿泳裤全身赤裸的雄一郎一会儿潜入水中,一会儿又蹿出水面,带出阵阵四散飞溅的水珠,每每看到这个情景,波留就会发出高亢的笑声。
临近瀑布,水流声渐渐轰响起来,空气也变得寒浸浸的。原说不来的雄一郎最终也和波留一起跟过来了。透过一片繁复交错的树丛,弹指着对面的瀑布对新来的波留说:“就从那儿跳下来!”
“就是我们自己做晚饭。”
“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喂,脏死了!”波留喊道。
“什么是‘儿童晚饭’呀?”第一次参加聚会的波留什么都不知道。
“波留,跳呀!”弹挥手示意。只见波留紧闭嘴唇,死死盯着瀑布潭。弹觉得波留不太可能跳下来了,还没有女孩子跳下来过。可下一瞬间,波留宛如一只惯于跳水的动物那般高高跃起,而后笔直地插入潭水。四周又一次激起了声势浩大的水花,弹和雄一郎夸张地大笑起来,从水中探出脸来的波留也仰天大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