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波留预约了门诊。一直在接受治疗这件事波留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只是告诉须藤到新宿百货前等她。从医院到新宿要坐两站地铁,但波留不能让须藤到医院来接她。说在新宿会面,会让对方很自然地以为自己是在买唱片、衣服什么的。
两封都和第一封信的内容差不多,都是说在寻找聚会的参加者,想见面。第二封信里写了想这么做的理由:只有那个夏日聚会是自己人生中最灿烂的时光。第三封信中写到了参加波留现场音乐会的感想,还有自己推断“hal”就是波留的理由。给波留写信的粉丝们大都在信中倾诉自己孤独、绝望、不安和焦躁的情绪,波留看得太多了,只觉得厌烦。纱有美的来信也和这些类似,波留有些漠然地推测小纱的生活大概相当无聊吧。
当医生询问家里是否有同样病症的亲属时,波留一时语塞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据医生说,这种疾病有遗传的可能性,症状和进展也因人而异,因此想知道家人亲属的病史,从而采取相应的治疗措施。波留为难了半天,只好找妈妈商量,可妈妈也不知道波留父亲的下落,什么忙也帮不上。波留向医生解释了完全不知道父亲病历的情况后,决定先定期复查、观察病情发展。从那以后又过了四年,目前还没看到明显的恶化。可波留每天早上一睁眼还是会笼罩在不安和恐怖当中,总在担心视力是否比昨天更差。
“呀,我马上收拾一下,我把这个先搬过去。”波留对面的女孩抱起纸箱回到办公桌,波留和须藤则收拾起办公间兼接待室里的大桌子来。
波留一言不发地埋头整理起东西来。粉丝们送给波留的书信和礼物不算太多,都寄到了原先的唱片公司。昨天唱片公司把这半年来堆放在那儿的寄给波留的礼物,还有刊载采访记录的杂志都送了过来。凡是寄给自己的信件,波留都会仔细阅读。信堆里会夹有一些脑子有问题的人写的:“我和你的婚宴应该邀请多少人呢?”还有的是检查信件的人忘记扔掉的,写有“丑鬼,去死吧!”这类中伤话语的书信。所有这些信波留都看。
“我来帮你!”坐在办公桌边的一个女孩站起身,走到波留对面,帮着把箱子里的东西摆放到桌面上。
波留抓起胡乱塞在纸箱中的信件和礼物大叫:“喂,这管理也太乱了吧!这是点心?保质期都过三个月了。还有这个,肯定是自己做的,我都不想打开了,赶紧处理了吧。”
“那是昨天才送到的,人家能送来你就觉得感激吧。招人恨都不奇怪的家伙。”坐在地板上整理杂志的奈美绘说。
所以波留不明白纱有美为什么要写信过来,当时也就没回信。现在,波留有些犹豫要不要打开新来的两封。
波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视野变窄是在刚过二十岁的时候。一开始没有特别在意,后来有一天夜里醒来想上厕所,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立马吓蒙了。虽然那段时间都是关了灯睡觉的,但之前从来没发生过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形。即便如此,波留当时也没去眼科检查。二十一岁时遇见真锅刚,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第二年就出道了。当签约给唱片公司一事定下来后,在别人的推荐下进行了一次短期综合体检。后来邮寄到家里的检查报告上注明了还有必要进行眼科复查。随后在受诊的大学附属医院里,波留第一次听到了视网膜色素变性症的说法。这种病症表现为暗处视物能力逐渐变弱、视野变窄以及色感出现异常。虽说几乎没有视力急剧下降直至失明的病例,但根据个人的不同情况,也有可能或快或慢地逐渐丧失视力。
就这样,波留发现了一封来自牧原纱有美的信件。她又检看了对面女孩整理分类出来的一堆信件,想看看还有没有同一寄件人的。有,还有一封,半年共两封。
第一封信里这样写道:“hal,如果我弄错了请你原谅。你是那个从前参加过夏日聚会的波留吗?”
如果能有什么线索,是不是应该和这个连长相都不记得的纱有美联系一下?波留的视线追随着飘忽的烟雾,陷入了沉思。
除了见朋友、去美容院这些私人安排,波留基本无法事先知道自己每天的行程。通常都是经纪人须藤先打来电话,一小时后再开车过来接波留。坐上副驾驶座后,就听须藤介绍一天的计划。
可是,波留心中忽地一动,她一边抽着烟,一边依次闭上左右眼确认自己单眼视物的情况。淡蓝的信笺、文字、阴沉的天空、电线、隔壁大楼上的广告牌。或许自己还真得和这个小纱联系联系呢。
以前也曾收到过一封,波留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纱有美的。
波留曾签约一家大型唱片公司,半年前她和当初发掘自己的真锅刚,还有他在另一家唱片公司工作的妻子奈美绘一起成立了一家新公司。他们还各自从原公司挖三个人过来当正式员工,另外新雇用了五名临时工。现在,事务所旗下的艺人只有两组,一个是波留,另一个是三年前同样由真锅刚发掘正式出道的朋克乐队。他们在代代木的一间公寓里设立了事务所,这半年来,事务所所有相关人员都忙得人仰马翻。
“我去抽支烟。”波留不动声色地把纱有美的信件顺进裤兜,拿起烟盒走向阳台。“不是说好不抽烟的嘛!”波留没理会奈美绘在身后的大声抗议,蹲在阳台上打开了纱有美的信。
在波留的记忆中,纱有美是那个被大家叫作“小纱”的性格沉郁的女孩,她似乎正在寻找一起参加过夏日聚会的伙伴。让波留不解的是,自己没有公开过真实姓名、出生年月,仅凭“hal”几个字母,纱有美怎么就知道自己是聚会的一员呢?可在信中,她确确实实就是这么写的。说是要寻找那时候的小伙伴,想见见他们。波留不明白纱有美为什么想要见面。波留之所以还记得夏日聚会,是因为在最后一次聚会之后,妈妈给她讲了那个聚会的来由。如果没有妈妈的那番话,波留可能早就忘了那回事了。一方面是只去过可数的几次,另一方面是除了那个夏日聚会,妈妈还送波留参加过其他很多花样繁多的活动,都是些全国各地的小孩子都能参与的。有一段时期参加了寄宿制的滑雪集训,还和妈妈一起连续几年参加了以儿童为对象的环山漫游。在每个活动中波留都交到了朋友,也和一些孩子通过信,但后来由于各种原因大都渐渐失去了联系。
“采访的记者已经来了!”一个打工的女孩跑过来打开玻璃门告诉波留。波留将烟头扔进空罐后站起了身。
“抱歉打扰,一大波采访记者就要到了哦!”须藤跑过来提醒。
这会儿波留正坐在须藤的车上,一边看着车外的风景,一边听须藤念叨一天的安排:先去事务所,有一个采访;然后到出版社接受另一个采访;五点开始有两个小时的摄制任务。波留的眼前滑过梅雨季前阴霾的天空、鳞次栉比的高楼、空中交错的电线、穿过人行道的路人。
睡醒后,波留没有马上起身,而是躺在床上一一环顾四周的一切。在落地灯投射的光线里,能看到天花板、窗帘、依墙而立的书架、陈列柜、柜边挂着的安德鲁·怀斯画作复制品、门把手。一般说来都和昨天看到的没有两样,但是波留无法确信这一点,所以每天早上都感到不安。昨天不还能看到大门合页吗?!波留快要被自己的不安情绪压垮时,慌忙坐起了身。没事了,她对自己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