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上周才见过吗?”纪子也笑了,跟在妈妈身后进了家门。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纪子立刻觉得放松了许多。对于这种犹如甩掉湿漉漉的泳衣带来的解脱感,纪子总是有点不知所措。
纪子向到车站送行的妈妈挥了挥手,然后推着婴儿车通过了检票口。这时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在大手提袋里震动起来,纪子坐着直梯上到站台后找了张长凳坐了下来,打开手机看到慎也那满是颜文字的短信:“回家了吗?我今天八点就能到家。”纪子回了短信:“今天不用加班啊,我和阿由美等着你哦!”蝉鸣喧嚣,犹如一道厚幕围裹住了四周。纪子抬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停靠站台的电车打开了车门。纪子呆呆地凝视着车窗中映照出的自己,那是一张空洞无神的脸,和自己刚刚发出去的短信内容截然相反。车门关闭了,电车缓缓驶离了站台。啊,纪子猛一回神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上车。电车驶远了,只留下满溢站台的蝉鸣声,以及阿由美和纪子。
那次之后慎也没再扔过、砸过东西,也没有大吼大叫过。纪子的生日、结婚纪念日都记得,也都送过礼物;不加班时就忙着回家给阿由美洗澡;放假的时候也会做上两道菜;也还乐意回纪子的娘家,主动去陪喝了酒就唠叨不休的纪子爸爸;平时上班的空闲时间就给纪子发发短信。“真是个好丈夫啊!”纪子妈妈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
那年年度末,纪子辞掉了工作。第二个月,和慎也按期举行了婚礼。是和慎也结婚呢,还是不结婚继续工作呢?对于当时的纪子来说,已经不存在两者选其一的可能性了。准确地说,酒吧之夜后,纪子几乎完全停止了自己的思考。她也觉得正如慎也说的那样,到时候再找份工作就是了,暂时以家庭为第一位有什么不好?所有的考虑都下意识地照搬了慎也的想法。
只有那么一次。纪子心想也许谁都无法理解自己在酒吧之夜感受到的恐惧吧。当纪子向爸爸妈妈说:“慎也让我辞了工作。”专职主妇的妈妈说:“反正你生了孩子也会辞职的。”而不懂得“就职冰河期”之说的爸爸则说:“想工作的话随时都有的做。”纪子没能明确传达自己的本意,不过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本意是什么。这个时候纪子想到也许写到信上就明白了。就像小时候那样,把想到的事写给想象中的恋人,也许好多事情就会清晰呈现了。可是纪子已经不写信了,因为写了也没有寄送的对象,而且她明白,自己的心思即使写下来也不一定能准确表达。
纪子就是现在也不愿去回忆,说完这些话后慎也的言行。
纪子和妈妈面对面地坐着,吃着午饭的挂面。虽说每周纪子都会带着阿由美回家一次,可妈妈总像和阿由美待不够似的。这会儿她把阿由美放在膝头,自己草草吃了几口面条后,给阿由美喂食早上做好的几种辅食。妈妈一刻都不想放开阿由美,以至于有时都把她惹哭了。
他当时是在一个深夜酒吧里说这番话的。自两人开始工作后,常一起吃过晚饭后去这个酒吧。听了纪子的话,看起来并没怎么喝醉的慎也一把抓起装着伏特加汤力的酒杯,使劲摔向墙壁,还甩出一句威胁的话:“工作那么重要的话,你就一个人工作一辈子去吧,混蛋!”然后扬长而去。
唯有一件事超出了纪子的预想,那就是工作的问题。交往的时候纪子曾好几次说过即使结了婚也想继续工作,可没想到订婚后慎也就让她辞掉工作。他倒没说让纪子一直做专职主妇,只是希望在一段时期内纪子把家庭放在第一位。纪子也尝试过反抗,说自己工作还没满一年,之前也没听慎也提过结婚就要辞职的事。她并没有要与他争吵,只是表明想法而已。
和上周一样,纪子和妈妈聊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慎也怎么样啊,妈妈问起了纪子的老公慎也。还是老样子,挺好啊。纪子回答后又问起爸爸怎么样啊,妈妈回答得比纪子详细,说爸爸最近开始慢跑了呢,还想着盂兰盆节要去趟北海道。然后就是阿由美的话题,会叫爸爸啦,从椅子上滚下来哭得可厉害啦,在儿童馆里怎么都交不到朋友。你小时候也很认生哦,妈妈有时也会说起往事。
从私铁车站出来要步行十分钟左右。即便走在路边大树连成一片的树荫下,不一会儿工夫也是汗珠直冒,衬衫很快就贴上后背了。在放下了遮阳篷的婴儿车里,阿由美也热得有些不安分起来。“马上、马上就到了啊。”纪子安慰着阿由美,一边稍稍加快了步伐。在路边等红灯时,她看了看手机,没有新信息。
纪子是笑醒的,她没急着起身,就这么睁眼看着天花板。笑意仍残留在嘴边,自己察觉有些怪怪的才停下来,已经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以及为什么发笑了。纪子猛地坐起身,做梦的事已抛到了脑后,现在几点了?她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表,快三点了,睡了一个小时左右。纪子起床后关上空调,下楼发现妈妈和阿由美在一楼的和式房间里盖着毛巾被睡着了。
纪子和慎也是在学生时代认识的。纪子在大学三年级时开始了求职面试活动,那会儿结识了在另一个大学上学的慎也,从大四时开始交往。慎也和纪子都想从事出版方面的工作,慎也的第一志愿是大型出版社,纪子瞄准的则是与儿童书籍相关的出版社。后来纪子没能进入第一志愿的出版社,而是与一家较多发行翻译书籍的出版社签了约,慎也则内定了一家出版初高中教材的出版社。两人的工作都定下来后,便约在一家法国餐厅,开了香槟酒举杯庆祝。可后来纪子只工作了一年。因为是一家小出版社,三个月的研修后纪子立刻被指派到编辑部,连续担任了两本引进版童书的责编工作。由于刚接手新工作,一切还摸不着头绪,可纪子开始感到这份工作挺有意思。二十三岁那年的秋天,慎也向纪子求婚了。纪子本来也想着两人总有一天要结婚的,也就答应了。此前,慎也见过纪子的父母,纪子也和住在岐阜的慎也父母吃过几次饭。
吃完饭,纪子清洗完三人的餐具后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床铺还保持着以前住在这里时的样子,纪子躺上去后,看着窗外那棵绿荫繁茂的水杉树。楼下传来的妈妈对着阿由美说的咿呀儿语以及古典音乐的旋律,它们都像催眠曲般,引得纪子迷迷糊糊起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纪子和老公慎也,还有去年十月里出生的阿由美一起住在一间公寓里。从公寓到妈妈家要换乘一趟电车,花四十分钟。纪子每周回家一次,时间固定在有烹饪课的星期三。原本纪子觉得推着婴儿车走来走去挺麻烦,而且见了妈妈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周末的时候偶尔也会和慎也、阿由美一起顺道回家看看,本来没必要再固定一个时间回家,可眼下纪子无法想象自己星期三不来这里会怎样。
推开有些生锈的院门,纪子还没来得及摁响门铃,妈妈就打开了玄关门。穿着拖鞋的妈妈没跟纪子打招呼,直接对着婴儿车里的阿由美说开了。
“翻迎翻迎(欢迎欢迎),好热热哦。”纪子好几次让妈妈不要模仿小孩儿说话,她就是不听。妈妈收起遮阳篷,伸手抱起了阿由美。阿由美小嘴一咧笑了。“呀,笑了笑了,阿由乖乖笑笑啰。”
手机收到了慎也发来的短信。“今天学做什么了?期待你做的晚饭哦!”短短的字句里插满了颜文字。纪子看了看来信的时间,还不到十分钟,她赶紧回信。“今天学了竹荚鱼寿司,晚上我会复习着做一遍,等着享用美味吧!”纪子又输入了些颜文字,鱼啦笑脸啦之类的。顺利发送完短信后,纪子赶紧叫醒了妈妈和阿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