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个自由职业者吧,靠打零工为生。”雄一郎说完这句后,又补充说自己住在靠近埼玉县的一个属于东京都的居民区里,一个人生活。
见没人吭声,贤人依然笑眯眯地指着雄一郎说:“那就从你开始,向右轮着来。”树里瞟了一眼贤人,不知怎的,这个五官端正的男人越是笑得和蔼可亲,就越是让自己内心激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歌词也是在轻言细语地召唤:大家在哪里呀?听到这首歌快快和我联系!
树里打电话告诉贤人“雄一郎将带波留一起来”时,贤人不知为何竟短促地笑了一声后说:“好厉害!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聚齐几个人,有如神助啊。”树里一点儿都不知道神灵在相助什么。昨天雄一郎又来了条短信,说是波留还要带着纱有美一起来。
屋内一片寂静。树里的不适感急剧膨胀,就像陷入了一场迷离错乱的噩梦中。
“大家想必都已经知道那个‘聚会’的含义,或者说都知道我们之间的共同点是什么了吧?现在不必再从那个话题讲起了吧?”波留显然无视纱有美,扫了大家一眼后继续说道,“我想知道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是谁,不是出于什么‘个体同一性问题’、‘寻找自我’这些浪漫悠闲的想法,我想明确了解那个人的病史,不知道的话会很麻烦。我原想大家来的原因虽各有不同,但都相差无几,都是带着各自知道的线索,为了寻找父亲聚到这里的,不是吗?”
“都先来个自我介绍怎么样?好多年没见了,几乎都成了陌生人。”
大家散坐在沙发和餐桌周围,看得出来都很紧张,尽量避免彼此对视,都不知该从何谈起。只有纱有美一个人兴奋异常,连连直呼“好像回到从前一样呢”,“好开心啊”,“真不敢相信”,可这种露骨、奔放的表达反而像在做戏。贤人沏上了香浓的红茶,一杯杯摆在每个人面前。
聚会的气氛从头到尾都很拘谨。
“我也在打零工。去年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没能和公司续约,现在也找不到工作,都是做一些短期工。我还没有男朋友,更别谈结婚了。本想把自己说得出色点,可唯有对你们我不能撒谎。”不知是因为一点儿都不紧张,还是太紧张了,纱有美说起话来很随意,就像上周刚和大家聊过天似的。
“我是波留,在搞音乐。”波留最后一个开口说道,“我今天来这里,或者说我和找来事务所的久米雄一郎先生见面,不是想像这样聚在一起叙旧,而是想了解有关父亲的信息。大家都是这个目的吧?”
当初是贤人提议:“茱丽,我们一起找找那时候的小伙伴吧!”于是树里就帮着去做了,虽然并不明白寻找的意义是什么。所谓帮忙,不过是在之前只进行作品介绍的个人主页上,开始写日记并且更换了主页封面的背景。树里画了一幅记忆中的山庄图景,然后写上了几句那时候的孩子们看见了肯定会明白的话语。可她一直不相信凭这些真能找到什么人,因为原先主页的浏览数据显示一天最多也就一百人次左右。分布在日本全国,不,有可能分布在世界各地的那六七个人,浏览一个寂寂无闻的插画家个人主页的概率几乎为零。而事实上,能和雄一郎联系上也的确不是主页起的作用。雄一郎先是联系了树里妈妈,说要和树里见一面。那是在一月初的时候,雄一郎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约定了今天见面的事宜,两人连在电话里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树里一周前又接到雄一郎的短信,说今天还要带上波留一起来。树里吃惊地问是怎么联系上的,雄一郎回答说“去了波留的事务所立刻就见到了”。树里这才知道波留原来是一名流行歌手,于是上网搜了搜,买下了波留所有已发售的CD,一盘接一盘地听了起来。当听到去年年底发售的最新单曲CD时,其中的歌词让树里一下子愣住了,歌词和自己在主页上的留言虽然说法不同,但意思完全相同!
贤人提出不去小酒馆或是茶馆,而是到自己家里来聚会。于是,在过年气氛已基本消散的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树里出发前往贤人的住处。贤人住在中目黑一幢七层公寓楼的顶层套间,公寓内比树里想象的要开阔,所有布置井井有条,一如时尚家居杂志上的样板间。树里是最早到的,随后雄一郎、波留,还有纱有美也陆陆续续到了。可是在树里看来,这些名字仅仅是符号般的存在,面前都是些陌生面孔,只是被安上了记忆中的名字。
“大家都好棒啊!有歌星有插画家,连我都觉得脸上有光呢。”纱有美的这番话意外地引起了树里一阵隐隐的不快,既不是焦躁也不是生气的那种感觉。而这阵不快竟戏剧性地一下子唤起了树里遥远的记忆。小纱,那个动不动就闹别扭哭闹的小纱。关于小纱的回忆犹如潮涌般袭来。小雄、波留,那个勇敢、友善而又个性十足的小雄,那个和男孩子们一起奔跑跳跃、年龄虽小却样样知道的波留。还有小贤,总是和一个小女孩在一起的小贤。为什么大家都出现在了这里?当往昔的记忆突然在脑海清晰呈现时,树里对于眼前的景象反而困惑起来:为什么一群彼此陌生的大人会聚集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呢?
树里可以想象,这个以前不知道的歌手“hal”,她的歌曲召唤力比自己不知大多少倍。
二〇〇九年
我又是为了什么来这儿的呢?树里自问。收到雄一郎的短信后,为什么会向贤人提议这次聚会呢?从没考虑过什么“父亲”的问题,也不是积极地想和其他人交好,可是自己又不可能不来。这时树里突然冒出个想法,说不定当年参加夏日聚会的母亲们也是同样的心情呢。
雄一郎、纱有美、波留,一想到明天就要见到近二十年未见的小伙伴,树里紧张得一晚没睡好。如今,坐在餐桌边的树里发觉这种紧张转化为一种挥之不去的不适感,让自己坐立不安。
听了波留的话,另外几个人都愕然地抬起头,脸上一片茫然。
“所以我先来说说我知道的情况。”深陷在沙发里的波留换了个姿势,一脸不快地说了起来。
“我从来就没想过那方面的事,也不是为那种目的来这儿的。我来是因为一直想见大家,想知道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要好。”纱有美先开了口。
“我在一家广告代理公司工作,所以才会遇到船渡小姐,商量起召集大家的事。我现在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今天让她去别处了,因为我不知道能不能向她说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贤人说完示意树里。
贤人面带微笑地说完后,大家都抬起了头。这时树里突然疑惑起贤人到底有何目的,她对自己用了“目的”这个说法也觉得很奇怪。寻找这样一群并非属于“大多数”的、具有“特殊”出生背景、曾经是好朋友的人,把他们召集起来见面,这种事情不需要什么“目的”吧!首先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想见面的话就来,不想见面的话,即使接到了邀请不来也可以。现在,五个人都聚齐了,没有一个人拒绝,虽说其中好几个并没表现出非见面不可的样子。
“我们真是太久没见面了,连见面打招呼都觉得怪怪的。”树里环顾周围这几个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的“老朋友”,开口说了起来,“我以前被大家叫作‘茱丽’,已经结婚了,家里就我和老公。我的工作是设计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