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碰上娜佳的父亲了!走到娜杰日达的房间后,伊弗列夫两手抱起了内衣,跑进了浴室。
父亲仔细地看着她,犹豫着,是勃然大怒,还是克制。他突然感到,他害怕女儿……不,他不能允许这样。
早晨她起了床,煮了咖啡,把自己打扮好,去了一趟理发馆做发型,又给指甲涂上无色的指甲油,然后急忙赶去编辑部。她看着表并骄傲地对自己说:瞧,又过了一小时,而我一次也没有想到伊弗列夫。这么说,正在过去。很快我会完全忘记他,在走廊里碰到后,我会笑一笑并想到,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我要他干什么并且他要我干什么?就是个男人,不整洁,身材也不高,而我喜欢高个子的。况且他是世上没有过的利己主义者。
“刷锅水!”他把盘子挪开了。“都在一点点偷走,哪怕把剩下的东西做得像样啊!”
“和什么女友?”
“走吧!”
“我开始的,因为你是我女儿。我想了解你的生活……”
“我就是这样想的。甚至没有认识一下!”
“相反,小傻瓜!要是他们真的来找他,也会排在最后。”
“他和你一起工作?”
“所有女人都想这样。她们只不过需要生下像小猫一样的瞎男人。”
“他的面孔我觉得有点熟……”
“是的。但是我感到害怕……”
白天娜佳端着托盘在食堂里走,寻找空桌子。看到正在嚼东西的伊弗列夫后她本想照常从一边走过并单独坐下来,但是他拉开了椅子并带着讥讽的殷勤请她坐下。
“他们走了。”
“现在这个人——是大众意志的执行者。如果我们决定了,他无论什么都会签字的,女儿。你要正确地理解:不是因为我们是机关,这个时代早就过去了。我们代表实力,因为我们是中间环节。我们决定,政治局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赫鲁晓夫刚一冒失蛮干,我们就被迫推翻了他。并且我们会清除掉妨碍我们的每个人,因为我们集体表达人民的意志,而且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碍我们。你明白了?”
“这样很好。就是说,每一个下一次都像礼物一样……”
“是你?!”看到父亲后她装出吃惊的样子。
“我转告他们。”
“想不想我给你吃真正的肉饼?我昨天自己做的。还有香辣调料加番茄的调味汁——好吃极了……”
“我们不喝酒,只吃加香辣调料的肉饼。”路上在出租车中她对着他的耳朵说。
“可我想掐死你。”她搂住了他的脖子并趴在了他身上。
“这我听说过了,”父亲笑了起来,“并不俏皮,我要告诉你,我们不管最美好的激情,腾不出手来。”
“好吧!可是,见鬼,娜佳在哪里?”
“进来!那是我的房间,”她返回来,把门指给伊弗列夫看并开始脱下皮大衣和靴子。“床没来得及收拾,抱歉。尽管今天,顺便说一句,是4月19日,义务星期六……”
她疲倦地到父亲的房间看了一眼。他回来得晚并且长时间地坐在桌子后面,看书,躺下,再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她睡觉前到他房间里,亲他变秃了的后脑勺,问他早晨有没有因为她睡过了没有给他煮咖啡而没赶上去游泳池。没有,他去游泳池没晚点。他爱女儿,在母亲死后看来是加倍地爱。像对小孩一样亲昵地拍拍她的屁股,并说道:“好了,你去吧!我再忙活一阵……”
“没有人影响我,放心吧。”
“可是你去哪里?”
“哎呀,娜杰日达……”他厌恶地皱起了眉。“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所有国家都有暴力机关。女儿,维切斯拉夫·鲁道夫奥维奇·门日恩斯基说得很准确:‘我们是国家的武装部分。’就是这样!你的思想家们对我本人没有任何妨碍。但是国家有一定的原则,并且如果大多数人遵守,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大多数人不受好出风头的人的影响。没有纪律社会不能生存。而敌人等的就是我们松弛纪律。我们不得不成为铁板一块。如果不及时堵塞裂缝,水穿透它后能够冲垮大坝。我希望,我还能活到我们机关完全被撤销那时候。但是这需要社会有高度的觉悟。”
喝酒给他带来的乐趣越来越少了。兴奋很快被食欲取代,这也让他感到生气。而娜佳希望的是,事先让她屏住呼吸的事情中不要掺杂上任何别的东西,希望感情是纯洁的,自然而然的。
“他是好人。”她说道。“爱我,并且给我钱。你鄙视吗?给我系上胸罩!”
“噢,上帝,肉饼!”刚进入温柔乡她就惊醒了过来。
“和她的,也就是说和我的。对不起!……”
“在我家。”
“那么肉饼在哪儿呢?”
他把锅盖弄得啪啪响。
“哼,如果你不想与现存的所有人的准则保持一致——那就是咎由自取。当然,就是这样的人我们也试图教育,但不总是能成功。”
“我有这样的感觉,似乎我们是最后一次躺在一起。每一次就像最后一次……”
“他姓库里科夫。库里科夫·安德烈。安德烈·亚历山大洛维奇。”
他的眼睛一亮,随后暗淡了下去。
“然后呢?”
希洛特金娜竭尽全力地自己和自己斗争。但是这一次毫无意义,于是她投降了。
“别浪费时间,穿衣服。”
“我讨厌!”
“在浴室里……和女友一起。”伊弗列夫眼也不眨地嘟囔道,一边侧着身子穿过走廊向娜佳的房间走去。
“你当父亲时也不停止当克格勃分子!你坚信,你应该知道其他人的一切。而关于你——没人知道,甚至你的女儿!”
“我是俄罗斯女人,亲爱的!我在肚子上放一张纸。”
“你都听到了……”
“我想让你失明并且除了我之外谁也不看!”
“当然了,爸爸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好吧,不谈。你自己开始的!……”
他耸了耸肩:
“知道吗,”娜佳小声说道,“是女邻居给他打的电话!她有精神分裂症,退休了,原来是少校。当别人摁门铃借盐时,她里面的灯会突然亮起来。别人就像受审一样站着。母亲死后她开始经常来找父亲,而现在盯上我了。”
“那你认为这正常吗,好出风头的人和一知半解的人想让我们允许他们随心所欲地写和说。如果你想知道,那么不是肃反工作者,而是人民不喜欢这样的人并自己要求惩罚他们。比方说,我们不得不昼夜保护索尔仁尼琴。他是相当聪明的人,可是不能明白这点。而且需要他所有抨击思想的是几百个多愁善感的知识分子,再也没别人了!如果他的那些方案是现实和有益的,它们早就在生活中实现了。我了解的各种残酷行为和不公正现象比他多一百倍。然而我巩固国家,而他在瓦解它。我为人民服务,可他为谁呢?他怎么着——一个人比有一千四百万成员的组织聪明?谁会当真相信这个?”
“你想让我告发我的熟人?”
“那还用说!”
“我不知道别人说你的单位什么,可我告诉所有人,说你的上司的办公室中挂着普希金的画像。”
“啊,爸爸,他说过:‘扼杀最美好的激情!’”
她把小睡袍搭在一个肩头上,跑到浴室去了。维切斯拉夫从沙发床上下来,在房间里溜达起来,仔细地看着来自不同国家的小摆设和他不知道的小瓶子。他在自己身上试了试娜佳的胸罩。希洛特金娜没有回来,于是他走过去找她。
“我锻炼了!直到看见了你。”
门口站着一位六十来岁的人,身穿质地优良的灰色西服。他本打算进来,但是看到光着身子的斯拉瓦后,不知所措了。一时间他们两人都没说话,不知怎么做以及向对方提出什么办法。他们只是打量着对方。最后,这个人说道:
“我明白:是为我的健康……这样吧,娜杰日达·瓦西里耶芙娜!我们早该谈谈了。我一直推迟,可现在有理由了。虽说我的时间有限……”
“普希金的?”他嘴角微微一笑。“为什么?”
“你要知道这个干吗?”
“然后我给领导写声明:他用非党的方式爱我。听说,按照瑜伽套路,女人通过意志上的努力可以不怀孕。”
“要是没有把握,难道我会叫你去?……我们去一趟?肉饼是现成的……”
她用手撑着欠起身,乳房变成了尖形的,然后落在他胸前挤瘪了。她开始亲他的眼睛。
她紧偎住了他。
“离开是什么意思?你在胡说什么,娜杰日达?!”
他有分寸地没有开始看桌子上散乱的手写的稿子。目光滑过,从整个一堆书中抽出了三卷厚厚的书,它们用非工厂方式装订成了鲜红色的书皮。伊弗列夫翻开了封面,在书页的一角念道:“绝密”。
“可是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样的,所以我们不谈这个!”
娜杰日达冲了淋浴,往脸上涂抹了晚霜,一瞬间讥笑着在镜子里欣赏自己(这样的镜头白费了!),穿上了父亲的老朋友不久前从布鲁塞尔给她带回来的睡衣,然后把没有看完的《新世界》杂志扔到了枕头上,钻进了被窝。翻开杂志后她没有看它,而是放在了脸上,迅速回想过去的一天——优点和缺点。于是对自己感到自豪:一次也没有长时间地思考过伊弗列夫。而晚上站在喷头下时甚至没有想起,他们是如何在新西伯利亚的旅馆中站在喷头下的。这么说,一切都在过去。一天等于一年,一年等于永久。她拿起了杂志,坚定地决心领会所读的东西,但是看了几行后她感到,注意力在分散,要睡着了并且没有力气抵抗睡意。娜佳熄了灯,随即出现了维切斯拉夫·谢尔盖耶维奇。不,这不会发生的!——她坚定地对他声明。但是她孱弱的力气无法推开他。
趁着伊弗列夫在大房子里四下张望并脱大衣时,娜佳溜进了厨房,点着了煤气并把昨天做好的肉饼放到了炉灶上。
现在她害怕一动弹,伊弗列夫就会消失。嗯,也许,她让自己稍微地再幻想一会儿。他比实际上更温柔和主动(她希望这样),而她——更克制和冷淡(她从来做不到这样)。他还对她说话,很多不连贯的话。他不停地对她说着那些她想听到,但是他从来都避而不谈的话。
“在家里?就差碰上你父亲了!”
“那编辑部的人说我们什么?”
“你过着一种神秘的,我不明白的生活……”
“我也是。可他——是我父亲!”
“斯大林——不是我的,娜佳。斯大林恰好是好出风头,而且很危险,因为他在自己手中集中了太大的权力。比方说,假如给索尔仁尼琴无限的权力,还不知道他会规定什么样的法律。所有现在的人权斗士——如果允许他们公开行动——都会开始忙于追求权力。我们的法律是人道的,但是我们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我会离开的……让你找不到!”
“他长的就是这样的脸。像很多人。我自己也会搞混……爸爸,你知道怎么办吗?你别想审查他,或者监视他,或者干类似的什么事。如果我知道了——我就离开。”
“你看,是透明的,像肥皂泡。”
“你别取笑了!”娜佳冷淡地说道。“他们没地方可约会。”
他把煎肉排扔到了盘子里。
“你们迫害的那些人!”
“不,他是工程师,在邮箱号码单位工作,保密的,和你一样,我也没有问。”
“那在家中闲聊这方面呢?”
厨房里弥漫着烟。娜杰日达带着抱歉的讪笑把煎锅端进了房间,于是他们用叉子从烧焦了的黑色肉饼中剔出中间部分,在面包上抹上红色的香辣调料并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然后他们又钻到了被窝里。伊弗列夫开始可怜起娜佳来,对自己也有点。由于慌张,她是如此的温柔和温顺。她似乎感到了,他心里再没有她的位置了。他理解她,但是不能帮助她。她猜到了。
“我知道,爸爸!我听了二十年了……但是现在我们俩都是成年人,并且和稀泥的妈妈不在了。顺便说一句,她也让我照顾你。我们这样游戏吧:如果你想了解我——请讲讲自己,肃反工作人员!不行——不行……”
“好,如果你明白了,现在我们来了解一下你的情况,因为按照你的公式我大体上告诉你我的情况了……我们的客人,他姓什么?”
“我?我的一切都明摆着。只是你从来不过问。你的一切才是绝密呢。”
“相反,很好!否则就让人腻烦了。想结婚的是卡卡巴泽,等他一出院。”
“对不起,我好像打扰了……”
“可现在这个人——难道不是同样的权力吗?”
斯拉瓦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向走廊看了一眼。那里空荡荡的,于是他趁机急忙走到了楼梯间。娜佳向厨房走去。
“明白了。如果我能的话,我就悄悄溜掉。你要注意:我和你的女友在这里的。可你为什么没说过他是干什么的?”
“而我的肉饼厚实,”她引诱道,“用X光也照不透。”
“我们消灭掉了,对不起。”
在走廊里遇到他后,娜佳微微点了下头,作为对他简短顺口说出的“你好”的回答,然后急忙从一旁走了过去,似乎急着要去哪里。晚上她也总是有事:商店、电影院、女友,顺便说一句,还有大学的课程,有时也得在课堂上露面。夏天希洛特金娜毕竟要答辩毕业论文的。
这下他可忍不住了,了解了书名:“希罗特金·瓦·戈,国家安全少将。论意识形态斗争中控制思维过程的可能性问题。申请哲学副博士学位论文。”斯拉瓦哼了一声,本想开始看,但是听到了走廊里有脚步声。他急忙合上了封面并向门口走去,但是门自己打开了。
“在哪儿?”娜佳的瞳孔放大了。“他以前白天没回来过!”
“让所有人成为机器人……”
在娜佳的大房子中(如今不建这样的住房了),天花板上有雕塑装饰,并且门上装着磨砂玻璃,维切斯拉夫在这里轻易地搞清了方向。他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走进了客厅,往另一扇门里看了一眼——这是书房,如今除非在博物馆能看到这样的书房。整整一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摆满了书。伊弗列夫沿着书架走了过去——上面有很多精美的翻印画册,老百科全书,一卷卷烫金的上世纪的专著。小梯子展开放着——上面有两本书,是拿下来的或者没放回原位的。两本书中都是古文诗,诗人的名字伊弗列夫没听说过。一张狭窄的小沙发横在房间中,一头朝着书架;沙发旁边的架子上放着盛着烟头的烟灰缸、小晶体管收音机、电话机。正冲着窗户,平放着一张有着爪形桌腿的雕刻制作大书桌,桌上的一侧堆满了书和杂志,有英语的,伊弗列夫紧接着就看清了,还有德语的。他翻了翻它们。译文插在了杂志中——全套服务。心理学、哲学、精神病学……有趣的一套组合。这个呢?这是神秘学科,如果伊弗列夫的理解正确的话,心灵致动术,传心术……
“谈什么,爸爸?”
早晨在编辑部,娜佳坐在休眠状态中。当然,伊弗列夫比她更想跟她待一会儿。男人这方面的愿望总是更强烈。他不说话只是因为不知如何说。他们不放他去出差,儿子搬到了拉伯波尔特那里。要是他们见了面,那就会更快地过去。
“你父亲!”
然后他不做声了,于是她几乎听到了,他的鼻子对着她的耳朵呼哧着并且他开始更加急促地呼吸。娜佳蜷缩成了一团,把膝盖顶到了下巴下,然后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帮助他并代替了他。于是她开始呻吟,声音很轻,免得隔壁的父亲听到。现在她转身仰面躺着,情愿变得像床边的长条地毯一样纤细。过了一会儿她回到了现实中。她下意识感激地亲了伊弗列夫的脖子。他用手撑着欠起身子,用所有者的目光扫视着她,然后说道:“我该走了。”
“难道父亲没有权利知道,他的女儿和谁约会吗?”
“有人在用旁门左道的观点影响你。”
“我回来吃你昨天给我做的肉饼……顺便问一句,你的女朋友和这个裸体主义者在哪儿呢?”
“您能向我解释,这是什么意思吗?”
“在哪儿?”
“你像意大利女人那样,在肚子上放块湿毛巾。”
“我是肃反工作人员,女儿。”
“应该登记结婚,”他说,“那时就会有地方了。”
“你的斯大林教育得尤其好!”
“学会了说傻话!就算这是你的看法,也应该更忍让些。”
“你们管的是强迫人停止思考!”
“请允许我先穿上衣服。”维切斯拉夫不失尊严地对他说道。
“我们正好工作一会儿!”
他一边考虑,一边厌恶地看了看煎猪肉排,用叉子把它挑起来并对着光看了看。
他们离开躺下了,并且一切都和她夜里梦见的一样。
“我渴望得要发疯了!”
“那你就锻炼意志吧。”
“除了你以外大家都知道这事。你怎么,就不会那么信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