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上看,二尾子的死就像石沉水底,并未引起多大波澜。但是,一件事情发生了,它既没有原因,也不产生任何结果,一般来说,那是不可能的。天上刮起了台风,修理店就能发财;中国的蝴蝶展翅高飞,美国便会有狂风暴雨。二尾子的死的确有一个原因,也产生了一个结果,只是我不知道。等我知道,那已是二尾子死后一个月的事了。
“托我?”
“哦,”我说,“对手出现啦?”
我慢慢抽完第一根烟的时候,安井边点燃第二根烟,边对我说,她的君临金字塔顶点的女王的宝座,正在发生动摇。
“这次的事儿也许可以就此平息,但再要发生什么,说不定就会有人头破血流的。真那样的话,我只有违背不战宣言,把她们的脑袋一个个都砸破了。”
“现在又有了新的说法。”
“后来呢?”
“把她抬出来?那女孩,有这么厉害?”
“那女孩在楼顶上?”
“二年级的转校生。”
“是啊。”
凭人数、靠蛮力,安井那伙人应该不会落败,问题是安井怎样控制住那些爆发不满情绪的手下。
“荒唐。”
“不可能。”我笑了。
“据说有人证明她不在现场。她家附近的人看到她早上在自己家门口扫地,从那时到二尾子跳楼,这段时间要赶到学校是不可能的。”
“不是,只不过那女孩,”安井笑了,但那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她难以忍受似地说道,“她会念咒作祟。”
“这我可没听说过。”我说,“对手是谁?”
“啊?”
“谁?”
二尾子死后一段日子,有男生满怀感激之心说:“三宅老师甘愿扮演遭人讨厌的角色,他是一个好老师”;也有几个女生哭哭啼啼地表白;“其实我很喜欢三宅老师。”但过了一星期,谁也不再提二尾子的事了。我早就说过,这世上,比二尾子的死更重要的事情,简直多如牛毛。所以,尽管老师们还在担心二尾子的死可能带来不良影响,但学生们早就把二尾子给忘了个干净。二尾子死后不久,还有的老师提醒学生说:“这事儿大家就别多去想它了。”但没想到学生们竟如此“健忘”,反让老师生起气来;有的教师在上课的间隙,回忆起二尾子的轶事,但学生们却毫无反应。所以老师们也就不再提二尾子的事儿了。
“所以,有人说他不是自杀的。那时二尾子在楼顶正想和谁干那好事,刚褪下裤衩,就被对方推下了楼。”
“就小个便,哪需要把裤头脱到脚脖子?只要从裤洞里或者裤衩的一侧把家伙掏出来,不就行了?”
“那,她不就是没事了吗?”
“我配的,配了两把,一把给你吧。”
二尾子死后过了一段时间,大约三天前,女孩信守诺言成了神部的模特儿。神部好像到底还是没敢动画裸体画的脑筋,每天中午休息时,总是画着来校园一角的树林边上看书的女孩。那女孩现在也应该和神部一起呆在校园的哪个角落吧。
“因为那天天气非常好,二尾子突然想从屋顶往下撒尿,就在这当口,脚底一滑摔下楼来,也许不过是这么回事吧?”
“一起在楼顶上。”
“你还真了解。”我说。
二尾子从楼顶跳下来的时间,据说是早上七点。那天二尾子来学校要比往常早许多,他没去教员室,而是直接爬上屋顶,纵身跳下。那时的二尾子,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因为他没留遗书,谁也摘不清楚。之所以能判断他死亡的准确时间,是因为当时有个正赶着上班的公司职员,在去车站的路上,看到有个像是人体模型那样的东西从学校大楼上掉了下来。在那团东西摔到地面的时候,公司职员还清晰地听到物体被摔破时所发出的那种令人不愉快的声音,但他还是不闻不问继续朝车站走去。“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会议。”事后他对警察解释,“但实在没想到那是有人跳楼自杀。”我很想问问那位职员,当他看到像是人体模型的东西摔下来的时候,究竟认为那是什么?如果是我,那一定会勾起我的兴趣。但是,算了。反正在这世上,比起二尾子的死,重要的事情多如牛毛。总之,脖子和手脚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弯曲着的二尾子的尸体,是在他死后一个小时才被发现的。最初发现二尾子的遗体的,是一起来学校上班的语文老师和音乐老师。如果他们径直去办公室的话,那是肯定不会发现掩埋在灌木丛中的二尾子的遗体的。为什么他们会发现二尾子的尸体?各种各样的臆测在学生之间流传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结果,“突然来了性欲的25岁的语文男教师以及45岁的音乐女教师,躲进灌木丛里刚想成其好事,在那儿他们看到了二尾子的尸体”,大家的猜测都归结到这种说法上。至于在报警之前两人究竟干了几回,有的说两回,有的说超过十回,还有的甚至说那个25岁的年轻人,他满足不了音乐教师,以至音乐教师褪下了二尾子的裤子,自作主张地借用了二尾子的那玩意儿,如果把这次也算上,那就是十一回。反正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遇到事故啦。她和一个男的一起坐摩托车,是男的开的车,在穿过反向车道的时候,撞在了护栏上。男的只是受了点轻微的擦伤,但铃木的手、脚和肋骨都骨折了。调查事故原因时,那男的说就在摩托的前方,突然窜出一个女的,而铃木作证言说,那人就是那个女孩。不过,如果是在学校附近,或者是在女孩家附近,那还差不多,但他们是在很远的海边的国道上出的事,警察是不是相信他们的话,那就不知道了。听说铃木住进了医院,我马上就去看望了她,看她的表情,可不像是在撒谎。”
“托她们的福,其他人也都偷偷摸摸地闹起来了。”
安井说的大内,是足球队的中卫,从一年级起,就马不停蹄地和三四个女孩好过,眼下又和一班的一个女孩泡上了。一班的那女孩,安井怎么想不知道,别人都把她看成是安井手下的,她自己平时的一举一动也以此自居。
“嗯。”我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个女孩?”
“一拳把她打翻在地不就得了?”
“出事了。”
安井还是平躺着,模仿着把家伙从裤衩里掏出来的动作。她说得没错。
“新的?”
塞巴斯小姐,是那个最早发现二尾子尸体、45岁音乐女教师的绰号。最初大家叫她塞巴斯,因为她总是把自己穿着打扮成年轻女孩模样,大家便在她原来的绰号后面加上了“小姐”两个字。
“有人说对方那人,就是那女孩。”
“那把钥匙,你以为是白给的?”
安井举了五六个人的名字,都是我没听说过的。
“那女孩。”
“铃木,和你一个班的,你总认识吧?”
安井叹了口气。
“嗯。”
“嗯?”
“后来呢?”
“不过,她原来就有那些传说,更不用说这之前她还和二尾子有过纠纷,警察自然要过问了。”
“裤衩。”安井又重复了一遍,她躺着做出脱裤子的动作。“塞巴斯小姐借用了二尾子的那玩意儿,现在都传开了吧?”
“嗯。”我点点头。那个铃木法子,两个星期前摔伤了,一直在家养伤。
“有什么打算?”
“都是二年级的毛丫头。昨天,其中的一个还向大内表白来着,结果和大内的女朋友大闹起来了。真是的,大内那张大马脸,究竟有什么好。”
我回想起了那天的事儿。早上,去学校,爬上楼顶,杀了二尾子,然后又回到家,乘坐平时的那班轻轨,在车上遇到了我们。用物理性方法加以解释,这并非不可能。
“就是说,那裤衩,不是塞巴斯小姐扒下的,而是二尾子自己把裤衩褪到脚脖子,就这样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翻过屋顶的栏杆,然后纵身一跳。”
“是的,说她被警察带走,受询问了。不过这只是传说。”
“你怎么变成了那种爱幻想爱做梦的女生?难道你还真相信了那些话不成?”
“自己说的谎自己相信罢了。”我说。“所谓突然窜出个女人,那多半是开摩托的男人找的借口。而铃木或是为了统一口径,或是为了其他原因,便说窜出来的就是那女孩。因为对谁都这样说,说多了就连自己也相信了。是这么回事吧?”
“不过,不知道那女孩自己有没有那意思,反正二年级的那些毛丫头们想把她抬出来,最近正闹得欢呢。已经有人抱怨说她们太闹了,要求我让她们都住嘴。既然有人抱怨,我就不能置之不理,管理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午休时间,我们已经很久没在屋顶上“饭后一支烟”了。二尾子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楼顶上严禁闲人出入,今天我原以为也不行,但到了楼顶的铁门前,拉了一下把手,门却哗啦打开了。屋顶上,安井躺在她的老地方,我问她怎么进来的,安井把楼顶的铁门钥匙扔给我,不知道她在哪里用了什么办法搞到的钥匙。
“那天,铃木也许是想试探她一下,也许是因为当时心情不好,真巧在学校门口遇到那女孩,便在女孩屁股上踢了一脚,说:‘你会念咒?你试给我看看!’”
“我的地位动摇啦,”安井笑着对我说。“我已经陷入了危机。”
“有人说二尾子死的时候,那女孩和他在一起。”
“在一起?”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不战主义者,不战而胜,这才是最大的胜利。”
“但那女孩自己并没有参与,可不好办啊。不管怎么样,我总不能去找毫无关系的人的茬吧?”
“据说二尾子的裤衩被扒下啦。”
“唉,死得可不怎么好看。”
“所以有件事儿托你。”
好像二尾子又重现在眼前,安井的眼光从楼顶的某一点一直移到二尾子跳下的地方。
“也许是这样。但问题是,无论对哪个来看望自己的人,铃木都是这么说的,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说谎的痕迹。那女孩,一夜之间成了魔女。有段时间大家都躲着她,但不久,有些想依靠魔女来狐假虎威的小恶魔们,就都跳出来了。”
“不是说了吗,和证言没关系,因为那是念咒。那女孩一边在家门口扫地,一边又把二尾子唤出来,带到屋顶,伪装出他和谁在干那好事的迹象,把他推下楼来。”
“就是说,还没征询头目的意见,底下的小喽哆们就动手打架了?”
“那邻居的证言怎么解释?”
“所以,她没有亲自动手杀人,而是念了咒。要让爱幻想爱做梦的女生来解释,就是这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