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时,北京青年服务社设在北京东城区东总布胡同24号。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四合院中占了三间北房,院里的其他房子里还住着许多居民。服务社没有多少办公设备,只有一张桌子,是给总经理用的,我只能在值夜班的床板上写字。
第一笔生意是出口兔皮。河北一些地区的农民养兔子,而兔皮却很难做成衣物,只能做成垫子,国外有些需求。那时国家的商品出口都是由国家的外资公司垄断的,农民很难有直接的出口渠道,我们就当起了中间商,代理农民的兔皮,通过外贸公司出口,赚取中间服务费用。
中国最初放开的外贸出口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逐步成长和逐步开放的。
由于演习的紧张和成功,团长也许忘了我的存在,随后就传来了邓小平要进行大裁军的决定,“部队要减员一百万”,我也多了个退伍的理由。我的退伍报告就这样批下来了。
于是,我向团里递交了申请退伍的报告,之后就到北京青年服务社当了一名不领工资的临时工,试试运气。
但我的志向恰恰是要退出这套正统的体制内工作,恰恰是要摸索一条新路。选择转业与复员的差别在于,转业可以保留干部级别,由组织安排就业,而复员不再保留干部级别,也不是由组织安排就业,而是自谋生路。
那时的外贸公司大多早就有了合适的客户,只是缺少供货的生产源,而我正好将货源送上门,减少了他们收购、组织生产和运输的环节。计划经济常常使得需求与供给两方在国家体制的障碍中被隔离,改革开放与市场化的探索恰恰打通了这个被封闭的通道,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很容易地建立了合作关系。
当年一般来说,部队要求转业的干部都会被安排回各地方公、检、法系统工作,以恢复被“文革”打烂的公、检、法系统,建设一批新的公、检、法队伍。军队的干部在那个敌我界限不清的年代成了最优秀的并可靠的力量。
这笔生意让我第一次接触到了外汇,第一次知道了汇率的变动对商品价格的影响,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知和对知识的渴望,读书成为了我的必修课。
合同中注明了美元兑人民币的汇率,一美元大约兑换一块四角四分人民币,而实际完成交易时,一美元兑换一块六角七分人民币,于是又与农民打起了差价的官司,还好在合同中注明了汇率,双方分担了人民币贬值的损失。
那时我没有成熟的商路,但有点野路子,利用战友的关系到了广州——中国改革的前沿阵地。刚刚开放的广州,并不像北京死气沉沉,一些人已经开始走上经商之路。那时我住不起旅馆(虽然一个床位只收几块钱),更别说酒店了,大多投住亲友家中,省些费用,人生地不熟,也要靠朋友带路跑东跑西。这次我来广州也不例外,吃住都在战友家。
我让陈参谋带着我的第二份退伍申请报告和我做的演习初步配合方案回了部队。后来听说这次演习非常成功,全团都受到了通令嘉奖,只是有点小遗憾:陈参谋将装药量计算大了,爆炸的效果很壮观,却震碎了旁边村庄的所有玻璃,团里不得不给老百姓重新安装玻璃。
人生总是由许多偶然和特殊事件构成,但主角永远是自己。
1980年春节我回到了北京,当时北京为安排待业青年就业,解决城市供给与服务的困难,采取了一系列的改革试点措施,姐夫的堂兄在北京市供销合作社联合社(简称“市联社”)下面成立了“北京青年服务社”,是个集体所有制企业,是专门安排待业青年自谋出路的小企业,这引起了我的关注。
服务社与外贸公司都会从交易中收取中介费用,制度的约束让农民在整个出口的链条上不得不在每一道“关卡”留下“买路钱”。
好在这一年多的临时工期间,我有了些从商、从企的经验,有了一个可以安排自己的位置。更重要的是这一年左右的时间里,我上了许多补习班、学习班、夜校,有工商管理的,有计算机的,也有合同法与会计的。
这对于农村入伍的干部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选择,意味着他们或者可以留在城市、县镇工作,或者只能回农村,因此几乎所有的干部都选择了转业,只有我选择了复员。
许多人知道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在许多人眼中我是一个“红二代”、“官二代”。初入社会,我只是个集体所有制企业北京市青年服务社的临时工,做的第一笔生意是卖兔皮,并且不是发生在我今天任职的华远。这一切都与“红二代”“官二代”的身份无关,更不是“拼爹”的结果。
当然,那时补习所学习的知识,在今天大多没什么用,比如计算机,那时学的是0和1的关系与运用,是贝斯克语言系统,除了画框图与我的参谋业务类似,留下了较深的印象之外,其余的大都忘了。但那些知识无疑开阔了我的思路,比军营中见的世面更多了,也有了一定的闯荡江湖的勇气和胆量。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像任何普通创业者一样从最基层奋斗起家的成功者,一条敢于在中国改革浪潮中游泳的“鱼”。
回忆录一般都会从儿时说起,按时间排列,但当今社会中更关注的不是历史,而是与现实生活关系最密切的话题,于是我也将社会所关注的“第一桶金”作为重点讲述。
那时除了原来计划体制之内的企业外,还没有放开对工商业的管理,但开始了有组织的集体所有制企业的试点工作。或许是因为父亲一辈子从事商品供应和经济方面的工作(在新四军五师时即负责后勤供应而非战斗)引发了我对经济活动的兴趣,而改革使我有了参与这些活动的机遇。
挤在楼梯中上上下下的许多人都是和我一样的中间商,搭起需求之间的桥梁。
外贸公司的办公室挤在一幢八层高楼的第七层,那时八层以下的楼不装电梯,来往的人全挤在楼梯间上上下下。还好我在北京时与他们事先联系过,我拿出带来的优质样板后,很顺利地通过了验收,合同也按照事先谈好的条件顺利签订完成。
就在我准备在北京大干一场时,退伍的事却并没有我想象中顺利。班里的一名陈姓战士,曾在我的推荐下到司令部担任了工兵参谋。一天,陈参谋专门到北京,向我传达了团长的指示:退伍报告没有被批准,要求我回部队参加演习。
但我已下定决心离开部队,非要和老爸赌上这口气,不靠父母的安排,干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来。
邓小平当选军委主席后领导的第一个军事行动,就是全军著名的“八○二”军事实战大演习,是多兵种配合的实战演习。我所在的团是主席台位置前的主攻团,和历次实战演习一样,工兵要做好各种爆破、烟火的配合方案,这正是我的拿手好戏,因此团长要求我回团参加这次重要的演习任务,并承诺干得好就给我个更大的官当当。
记得这第一份与农民签订的合同是用带格的稿纸,用多层复写纸和圆珠笔复写的方式完成的。当我把合同安全放入军用挎包中时,一颗心也就落了地。背着兔皮样板从北京上火车时,我的心就像火车一样“哐嘡哐嘡”地跳,这毕竟是个责任重大却完全陌生的工作。幸亏有战友的帮忙,有事先的沟通,很顺利地完成了这份出口代理合同的签订,也让我对闯入经济领域有了信心。
这个战友叫李大南,曾是七连的一名战士,父母也曾经是军人。记得到广州那天正下着蒙蒙细雨,过了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陵园和动物园,才到了他家。没有他的帮助,也许我连去外贸公司的路都找不到。
当我在部队荣立三等功时,我满心欢喜地向父亲做了汇报。父亲却对我说:“立个功有什么可吹的?我在你这个年龄早就是××级的干部了!”从那时起,我决定要靠自己闯下一片天,而邓小平提出的改革开放则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
虽然离开了军营,但我没脱下军装。那时没有更多的钱用于买衣服,军装陪伴了我很多年,也为我出门办事带来了许多的方便。在那个时代,军人是正义、诚实、可靠的象征,几乎所有人都愿意与退伍军人打交道、做生意。在刚刚开始的小商品经济中,军装也成为了一件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