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有关居住于卡尔顿花园一号之约翰·朱利安·加莫尼先生之肖像素材,不论是照片之复制,抑或其他各种复制方式,是镌版、绘制还是其他任何方式……”
“他们又要罢工了,就跟上次一样。所有的终端都会完蛋。”
“加莫尼啊!”
接下来还有更多此类表示怀疑的问题,弗农一概坚决否认。
“那好吧,今晚上我要去见乔治·莱恩。我想我可以顺路去见你一面。”
“你了解我的。”他说着还故意眨了下眼睛。那两个人一出门,他就抓起电话,刚开始拨克利夫的号码,就听见外面的大办公室里一阵喧哗。他的门被一脚踹开,一个女人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琼,朝天转着眼珠子对总编表示同情。那个女人在他的办公桌前一站就开始淌眼抹泪,手里还握着一封揉皱了的信——这就是那位患有阅读障碍症的文字编辑。很难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弗农听明白了她一再重复的那句话。
托尼颇表示怀疑,“你真的一无所知?”
“没关系,弗兰克。开会的时候我巴不得听到反对的意见呢,开会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我想能不能来点维多利亚式的高尚玩意儿,画一幅尊严堂皇的肖像画。”
“今天真是焦头烂额……”
“我需要跟你谈件事儿。”
“我跟你说过它们火爆得很,我想你的公众利益的论点是不容辩驳的。”
“给他五百镑。是这个数目吧,琼?”
“这个我还没时间去估算。”
那个瘦子笨手笨脚地翻过一页,与此同时,主编大人、主编秘书、国内版编辑、国际版副编以及总经理全都朝那位法警俯身下去,静候下文。
“我需要的是一张令人激动的照片,杰里米。我不能一个星期见他们两回,琼,那可不行。跟他说星期四。”
“克利夫,对我来说这可真不是最好的时机。”
“哈利戴先生?”
“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事情重要,真的重要。”
“在你到我这儿来之前,我一概无可奉告。”
“哈利戴先生?请问您就是弗农·哈利戴先生吧?”
“对不起,您是哈利戴先生吗?”
“一无所知,简直晴空一声霹雳。”
迪本转向洗手池。弗农把手轻轻在他肩膀上一放,表示既往不咎。
他把手放在烘干器底下的时候,弗兰克·迪本走了进来。弗农觉出这个年轻人跟着他进来是有话要跟他讲,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一个男性记者是不太容易当着他总编的面,或者不如说宁肯不要当着他总编的面小便的。
“我可不想要什么尊严堂皇的肖像画,哪怕是用在讣告上。我要的照片是要能清楚地看出他们相互咬伤的痕迹的。那好吧,他出国前可以来见我。托尼,你找我可是为了停车位的事儿?”
“这我知道。可我需要见你一面,事情重要。今晚你下班后如何?”
挂上电话后,他有那么几秒钟为克利夫的态度感到纳闷。那么急迫又那么意气消沉,简直如丧考妣,同时又相当郑重其事。显然是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他不禁开始为他的刻薄促狭感到脸红。在弗农的第二度婚姻破裂的时候,克利夫的表现可真够朋友;在所有的人都认为他纯属浪费时间的时候,又是他鼓励他去竞聘主编的宝座。四年前,弗农因为感染了一种罕见的脊椎病毒,缠绵病榻,克利夫几乎每天都来看望他,给他带来无数书籍、音乐、录影带和香槟。一九八七年弗农失业了好几个月,克利夫一次就借给他一万镑。两年以后弗农才无意中发现,那笔钱是克利夫自己从银行现借的。可事到如今,当他的朋友需要他的时候,他弗农却表现得像头猪。
“你是哪位?”
“我会叫图片部的人马上赶过来……”
“要是兄弟俩都争着在电话上讲话该怎么办?”
“效果太弱,我要的是能讲故事的照片。花点工夫实地去弄总能搞得到,不要怕把手给弄脏,忘了?我说,要是维修部那家伙用不着停车位,就该干脆没收……”
“这没有什么煽情之虞,杰里米。这是我们必须履行的承诺。可是托尼,维修部的头儿根本就没有车呀。”
准备离开前,托尼又郑重道:“现如今,你不会背着我们擅自做任何事儿吧,弗农?”
“在两个地方签字,在我标出的位置签首字母就行。”
弗农刚挂上电话,他的私人电话就响了,是克利夫·林雷。弗农自从参加完葬礼就再没见过他。
“你掌握了一些加莫尼的材料,却瞒着我们。”
“他就要远赴安哥拉了,他想在见过你以后就直接赶赴希思罗机场。”
律师道:“查过了,就咱们一家。”
“我们肯定还是能找到一小块地皮的吧。”
“他已经送达了一纸禁止令。”
“这些办法我们都想过了。维修部的头儿提出可以出卖他的停车位,作价三千镑。”
“我们不会因此有大肆煽情之虞吗?”
他把电话拨了回去,可是没人接听。他正打算再拨一次的时候,总经理带着报社的律师闯了进来。
每个人都立马开讲,身穿小了两号衣服的瘦子那词藻华丽的最后挥洒也就湮没无闻了。弗农抬步朝他的办公室走去。这些条文面面俱到,可是跟加莫尼扯不上干系,毫无干系。他走进办公室,一脚把门踢上,拨了个电话号码。
“你瞧,弗农,”弗兰克站在小便器前面说,“今天早上的事我很抱歉,你对加莫尼的看法是完全正确的。我真是昏了头。”
老朋友的话音中带着沉重,弗农不忍心就这么把他给打发掉。尽管如此,他还是三心二意地推托。
叽叽喳喳的一群人暂停了一下,一个瘦小枯干、正在谢顶的男人挤上前来,他一身黑衣,上衣扣得紧紧的,用一个信封碰了一下弗农的胳膊肘,然后交到弗农手上。接着此人两脚叉开站定,用一种演讲式的单调语音读起他双手捧着的一张纸。“据本信纸抬头注明的、当事人户籍所在处之法庭授予我之权力,我特向你,弗农·西奥博尔德·哈利戴,宣读上述法庭之命令如下:居住于伦敦NW1区鲁克斯十三号之弗农·西奥博尔德·哈利戴,《大法官报》之主编,对于下文简称为本材料之禁印内容,不得发表或提供他人发表,不得通过电子或其他任何媒介传播或者散布,不得在印刷品上进行描述或提供给他人描述,也不得描述本命令之性质及条款;前述之材料具体为……”
“你这么说真是宽宏大度,弗农。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会对加莫尼示弱。”
“我怕是已经看到他辞职信的草稿了。”
亲亲热热地直呼其名也就标志着交换意见到此为止。弗农意在安抚地皮笑一下,就迈步来到走廊。琼就等在卫生间门口,拿着一摞信件要他签字。她后面是杰里米·鲍尔,杰里米后面是托尼·蒙塔诺,报社的总经理。还有个弗农没看清楚的什么人刚刚排在了队尾。主编大人开始朝他的办公室前进,边走边在信件上签名,一边还听着琼一一列举他本周的约会安排。大家都跟在他屁股后头。鲍尔说:“有关米德尔斯布勒的照片,我想最好避免上次咱们报道残疾人奥运会时招惹的那种麻烦。我想我们应该弄一张一目了然的……”
“那个车位是他分内应得的。”
“多此一举,直接把他派到米德尔斯布勒就得了。”
“我是说,你不给他太多的版面是绝对正确的。”
“致各位主教的感谢信才刚刚开始打。”
“好吧好吧。你来决定,托尼。要么五百镑买下,要么终端完蛋。”
卡西乌斯跃跃欲试了,弗农暗忖。他先要当上他部门的头儿,然后就要觊觎我的位置了。
“乔治,你说的那些照片是加莫尼的。”
“弗农,感激不尽。”
“你说过你会支持我的,你许诺过的!”
又过了三个小时,弗农才再次得以独处。他在卫生间,边洗手边照着镜子。镜子里是他的影像,可他却并不能完全肯定。那种感觉,或者不如说那种非感觉,仍旧占据着他的右半脑,就像一顶箍得太紧的帽子。当他用手指摸索着头皮的时候,他都能分辨出那条边线,也就是分界线,左侧的感觉跟右侧已经不太对等,而变成了右侧的影子,或者不如说成了它的幻影。
“哈利戴先生?”
弗农并没有从烘干器那儿转过头来,而是选择继续烘他的手,免得被迫直视那位正在撒尿的国际版副编。迪本事实上尿得正欢,简直有雷霆万钧之势。没错,如果弗农真要开掉什么人的话,非弗兰克莫属。此君眼下正在极有魄力地抖动全身,比正常甩动的时间恰恰多出了那么一秒,然后又加紧进行他的道歉。
“绝对没有,托尼。显然是有什么东西散播了出来,他惊慌失措了。该派个人查查他是不是还给别的什么人送达了禁止令。”
当时他是不可能知道的,事实上,这个女人闯进门之前的那一刻,就是他单身独处的最后机会了。直到当晚的九点半,他才离开办公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