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修一另立门户吧。”
总之,梦竟表现了善意。
二十刚出头的菊子,同修一过夫妻生活,要坚持到信吾和保子这把年纪,不知得重复宽恕丈夫多少次。菊子能无止境地宽恕他吗?
假如信吾出去开门,皱起眉头,修一也可能会醒过来吧。幸亏是菊子开门,修一才能抓住菊子的肩膀走进屋里来。
也许是年龄的关系,竟落下这样的毛病:心中所想的事,不由地变成自语了。
半夜醒来,也不像冬天那样令人厌烦了。
信吾受到的刺激,在梦中变得非常之美。这是为什么呢?
然而,信吾的梦并没有把少年少女看作是丑、是坏,而是作为纯真爱情的故事,看作是“永恒的圣女”。他入睡之前,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件事。
修一是丑恶的。他在东京的情妇那里喝醉了回来,几乎倒在自家的门前。
修一的大鼾声很快就停止了。信吾却难以成眠。
不久的将来,绢子对修一的爱和信吾对菊子的爱等等,都会被修一和菊子夫妇的这块沼泽地吸收得不留形迹吗?
话又说回来,夫妻本来就像一块可怕的沼泽地,可以不断地吸收彼此的丑行。
信吾夜里睡眠不足,翌日记忆力更坏,就心烦意乱,有时陷入感伤的深渊之中。
不管怎么说,这呼喊声使信吾原谅修一了。而且,觉得菊子也原谅了修一。信吾因而理解了所谓骨肉的利己主义。
信吾以为梦见的少女,就是保子那位美貌的姐姐的姿影,但又好像不是。
青森市十七岁的高中二年级学生,和同班男同学私定终身,去年夏天怀了孕。
“就是说,是夫妇的沼泽地。”信吾自语了一句。
信吾在读物语读物。这句话是那部物语读物的结束语。
通过含糊不清的话语,信吾感受到的修一的爱情和悲哀,只不过是信吾感受到自己对修一的期望罢了。
被修一的声音搅扰之前,信吾早已从梦中惊醒了。当时梦境还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被修一搅扰之后,梦境几乎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留在记忆里的,就剩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堕胎的事,以及“于是,某某子成了永恒的圣女”这句话了。
梦的来源,只不过是昨日晚报的一条消息。这条消息贯以如下的大标题:“少女产下孪生儿。青森奇闻(思春)。”内容是,“据青森县的公共卫生处调查,县内根据‘优生保护法’进行人工流产者:其中十五岁的五人,十四岁的三人,十三岁的一人,高中生年龄从十六岁至十八岁的四百人,其中高中生占百分之二十。此外,初中生怀孕的:弘前市一人,青森市一人,南津轻郡四人,北津轻郡一人。还了解到,由于缺乏性知识,虽经专科医生治疗,仍然难免死亡者占百分之零点二,造成重病者占百分之二点五,招致了如此可怕的结果。至于偷偷让指定医生以外的人来处理以致死亡的生命(年幼的母亲),更是令人寒心。”
这则新闻报道,使信吾受到了刺激。成眠后就做了少女堕胎的梦。
“是夫妇的沼泽地。”信吾这句话乃至包含着这样一层意思:夫妇俩单独生活,必须相互容忍对方的丑行,使沼泽地深陷下去。
分娩实例也列举了四例。北津轻郡一个十四岁的初中二年级学生,去年二月突然阵痛,觉得要分娩,就产下孪生子。母子平安。现在年幼的母亲在初中三年级走读。父母都不知道女儿怀孕的事。
菊子是修一的受害者,同时也是修一的赦免者。
也许,信吾在梦中拯救了堕胎的少女,也拯救了自己。
双方父母认为他们还是少年少女,就让做了人工流产。可是,那个少年却说:“我们不是闹着玩,我们最近要结婚。”
或许是自己心脏的悸动,把梦的记忆都驱散了。
忘却了的梦,日后也无法重温。阅读这部物语的感情,也是一场梦。
信吾想道:难道保子打鼾的毛病也遗传给儿子了吗?
或许是这梦后的感伤,信吾才首先带着善意去倾听修一那呻吟的唤声,感受到了爱情和悲哀吧。
寒冷的日子,保子依然酣酣入睡。
最近信吾也没听见妻子的鼾声。
十四五岁就堕胎,还是所谓的圣女,太奇怪了。而且,这是一部长篇物语。信吾在梦中读了一部物语名作,那是描写少年少女的纯真爱情。读毕,醒来时还留下了几分感伤。
春天即将来临。
或许信吾刚才就是在感伤中听见修一呼唤菊子的声音的。或许修一不仅是因为舌头不听使唤,而且是借着酒疯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羞愧呢。
不是的。或许是今晚饮酒过量了吧。
信吾反思:难道自己的善良在梦中觉醒了吗?难道自己在衰老之中摇晃的对青春的依恋,使自己梦见了少年少女的纯真的爱情了吗?信吾陶醉在感伤之中。
所谓妻子的自觉,就是从面对丈夫的丑恶行为开始的吧。
故事是:少女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也没想到要堕胎,只是一味情深地恋慕着被迫分离了的少年。这一点,是不自然的,也是不纯洁的。
信吾眉毛发痒,用手揉了揉。
梦中的少女理应有个名字,自己也理应见过她的脸,可是现在只有少女的身材,准确地说,是矮小的身材,还留下朦胧的记忆。好像是身穿和服。
信吾觉得战后的法律,将家庭以父子为单位,改为以夫妻为单位,这是颇有道理的。
信吾朗读起物语读物来,同时物语的情节也像戏剧、电影那样,是在梦中展现的、信吾没有在梦中登场,是完全站在观众的立场上。
信吾对待儿媳菊子十分温存,归根结底仍然存在着偏袒亲生儿子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