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呢?”
“我想知道的是,她问的问题你脑子里也有吗?”
“我不进入内心。”
“就是那么回事,保罗·D。我没有更好的解释,可就是那么回事。假如我非选择不可——唉,连选择都没有。”
一夜过去,他们已经像夫妻一样谈话了。他们跳过了爱情和誓言而直接到了:“你是说在这儿将就还行?”
“我需要一些钉子。附近谁能借给我,还是我该进城一趟?”
“不行!”塞丝被自己说话的音量吓了一跳。
“她没骂。”
“她也在问我。”
“嗯——一部分。”
“历史?你什么意思?”
“好吧。”
既愉快又为难,塞丝回避着起居室和丹芙的斜眼。正如她所料,既然生活就是这样——这个做法也根本不灵。丹芙进行了顽强的干涉,并在第三天老实不客气地问保罗·D他还要在这儿混多久。
“没骂?听着可像。”
“噢,不是。不是,保罗·D。噢,不是。”
“成熟意味着她必须对她的行为负责。你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你死了以后怎么办?”
塞丝坐回她的椅子,寂静持续着。最后她意识到,必须由她来打破僵局。
“这么说她有一套想法,而你有另一套喽?要是你能把她脑子里的什么玩意儿都叫做想法的话。”
“他知道他自己需要什么。”丹芙说。
丹芙端起盘子离开饭桌,可临走时又往她端走的那一堆上添了一块鸡后背和几片面包。保罗·D弯下腰,用他的蓝手帕去擦洒掉的咖啡。
“得啦,塞丝。”
“混?”保罗·D对他闯的那摊祸连看都没看。
“我来吧。”塞丝跳起身走向炉子。炉子后面搭着好几块抹布,不同程度地晾干了。她默默地擦了地板,拾回杯子,然后又倒了一杯,小心地放到他面前。保罗·D碰了碰杯沿,但什么也没说——好像连声“谢谢”都是难尽的义务,咖啡更是件接受不起的礼物。
“一部分?”他笑了,“好极了。先给你一部分。城里有个狂欢节。星期四,明天,是黑人专场。我有两块钱。我、你,还有丹芙,咱们去把它花个一个子儿不剩。你说怎么样?”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你愿意交给我来干吗?”
“塞丝,有我在这儿陪着你,陪着丹芙,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想跳就跳吧,我会接着你的,姑娘。我会在你摔倒之前就接住你。你在心里想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会握住你的脚脖子。保证你能再走出来。我不是为了能有个地方待才这么说的。那是我最不需要的东西。我说了,我是个过路客,可是我已经朝这个方向走了七年了。在这一带转来转去。北边的州,南边的州,东边的,西边的;没有名字的地方我也去过,在哪儿都不久留。可是我到了这儿,坐在门廊上等着你,这时我才知道,我不是奔这个地方来的,是奔你。我们能创造一种生活,姑娘。一种生活。”
“噢得啦,我没词了,”他说,“我投降。”
“我们挺合得来。”
这句话伤得他在饭桌上失了手。咖啡杯砸在地上,沿着倾斜的地板滚向前门。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怎么办!我活着的时候保护她,我不活的时候还保护她。”
“我可不是那样教她的。”
“可你不知道,”塞丝对她说,“你肯定也不知道你自己需要什么。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见一个字。”
“噢,我要说,我要说!”
“原谅我,可是我听不得一丁点儿她的坏话。我会惩罚她的。你甭管她。”
“不如进城吧。你可能还需要点别的东西。”
在塞丝看来,未来就是将过去留在绝境。她为自己和丹芙认定的“更好的生活”绝对不能是那另一种。
“那是什么样?”
保罗·D看着塞丝。“她的问题有历史吗?”
保罗·D敲了一下杯沿。
“我是说,她是不是对我以前的每个人都要问,或者想要问那个?”
“谁?”塞丝又开始提高音量。
“你做不到。你不能替别人道歉。得让她来说。”
“住嘴!你走吧。到别处待着去。”
“我真对她的做法感到吃惊,跟你觉得受的伤害差不多。”
“丹芙!你中了什么邪?”塞丝看着女儿,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尴尬。
“也许我应该顺其自然。”她说。
“我知道,而且不高兴。”
“耶稣啊。”他嘟囔道。
“我只不过问了问——”
塞丝攥起两只拳头,把它们藏在屁股后面。“你跟她一样差劲。”
“耶稣!我说的是耶稣!我只不过坐下来吃顿晚饭,就给骂了两回。一回是因为在这儿待着,一回是因为问问一开始为什么挨骂!”
她的回答是“不”。至少一开始是这么说的(她要是请一天假老板会怎么说?),可是尽管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一直在想,她的眼睛是多么爱看他的脸呀。
“我可不管她怎么样了。成熟对一个母亲来说啥都不算。孩子就是孩子。他们会变大、变老,可是变成熟?那是什么意思?在我心里那什么也不算。”
保罗·D扭过身去。他倒想多知道一些,可是说起监狱,他又回到了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
保罗·D从“那另一种”来到她的床上,这也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是与他共享未来,还是因此拒绝他,这想法开始撩拨她的心。至于丹芙,塞丝有责任让她远离仍在那里等着她的过去,这是唯一至关重要的。
“听我说。我替她道歉。我真的——”
“交给我吧。看看会怎么样。你要是不愿意就先别答应。先看看会怎么样。好吗?”
“你逃不过去。你得对她讲。告诉她这不是放弃她选择别人的问题——是同她一道为别人腾点地方。你得讲出来。要是你这样讲也这样打算,那么你也该明白你不能堵住我的嘴。做得到的话,我绝不可能伤害她或者照顾不好她,可是如果她做事丢人现眼,我不能让人跟我说住嘴。你愿意我待在这儿,就别堵住我的嘴。”
保罗·D搔了搔下巴上的胡子。“也许我该走了。”
“就是这个意思,完全正确。我不是要求你去选择,谁也不会这样要求你。我以为——我是说,我以为你能——给我一席之地。”
危险,保罗·D想,太危险了。一个做过奴隶的女人,这样强烈地去爱什么都危险,尤其当她爱的是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办法,他知道,是只爱一点点;对于一切,都只爱一点点,这样,当他们折断它的脊梁,或者将它胡乱塞进收尸袋的时候,那么,也许你还会有一点爱留给下一个。“为什么?”他问她,“为什么你觉得你得替她承担?替她道歉?她已经成熟了。”
“那么我会让她说的。”塞丝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