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没错。我有大计划哩。”他举起瓶子灌了两口。
“这对我来说很费劲,”斯坦普说,“可我非干不可。我得跟你说两件事。我先挑容易的。”
骑马的吧嗒了一下舌头,打马走了。斯坦普用右手的两个手指在左手掌上画着小圆圈。“你得挑了,”他说,“随便挑。要是你想去的话,他们会欢迎你的。我的房子。艾拉。威利·派克。我们的地方都不宽绰,可再加个人没问题。你要是能,就付点儿什么,不能就算了。考虑一下吧。你是个成人。我不能逼你干你不想干的事,可是考虑一下吧。”
“嘿。”他叫道。
“西克索大笑了?”
他们给他套上了一具三辐轭,让他无法躺下,又把他的脚拴在一起。他耳朵里听见的数字此刻在他的脑袋里回旋。两个。两个?丢了两个黑鬼?保罗·D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他们要去找的是黑尔,不是保罗·A。他们肯定找到了保罗·A,可如果一个白人找到了你,那就意味着你真的没了。
斯坦普·沛德还在摆弄那根绸带,这使他的裤兜稍稍动了动。
“据说住在普朗克路。”
“你随便挑一座房子,随便哪一座黑人住的房子。辛辛那提所有的房子。随便挑吧,哪家都会欢迎你去住。我道歉是因为他们没主动邀请你。可你到谁那儿去都会受欢迎。我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约翰和艾拉,女士小姐,埃保·伍德拉夫,威利·派克—随便谁。你挑吧。你不能睡在地下室里,我为你睡过的每一夜道歉。我不知道那个牧师怎么会允许你这么做。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他。”
塞丝的裙子在他煮水的小火前冒出蒸汽。保罗·D脚踝被捆住,难以动弹,脖子上的饰物也让他尴尬。在耻辱中他回避着她的目光,可是不回避的时候,他只看见了黑眼珠——没有眼白。她说她要走了,他觉得她永远到不了大门口,但他没有拦她。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在那个时刻、那个地方,他的心停止了跳动。
保罗·D什么也没说,于是两个男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斯坦普把绸带放进口袋。“什么,先生?”
温暖的小雨下下停停,下下停停。他觉得他好像听见了从加纳太太窗口传来的啜泣声,但也可能是别的东西、别的人,甚至是一只母猫在发情。头抬累了,他让下巴歇在轭上,估量一下怎样瘸着脚走到炉边,煮上点水,再扔进去一把吃的。这就是塞丝进来时他正在干的事情;她淋得湿漉漉的,挺着大肚子说她要逃了。她刚把孩子们送到玉米地里回来。四周没有白人。她找不着黑尔。谁被抓住了?西克索逃出去了吗?保罗·A呢?
“你看,”他对保罗·D说,“那上头有个十字架,所以我估计这儿是个教堂,要么曾经是。依我看,你应该放尊重些,听懂没有?”
“不,不。不是那种事。我来找你是请求原谅。来道歉。”
“普朗克路。是的,先生。那在北边一点。一英里远吧,大概。”
“不,先生,可我知道普朗克路。大概朝北边走一英里路。”
“他那会儿是醒着的吗?他眼看着出的事吗?”
保罗·D拧开瓶子灌了起来。那个骑马的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斯坦普·沛德。他撒开右手的缰绳,把马头拨向大路,随后改变主意又回来了。
任何酒瓶里的计划都长不了,斯坦普心想,可他从个人经验中得知,告诉一个醉汉别喝毫无意义。他挖了挖鼻孔,开始考虑怎样转到他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上。今天很少有人出门。运河结冻了,所以交通也停止了。他们听见一匹马走近的嘚嘚声。骑马的坐在一个很高的东部马鞍上,可身上的其他打扮全是俄亥俄河谷的。他路过时看了看他们,忽然勒住了马,走上通向教堂的小道。他向前探着身子。
“是,先生,”斯坦普道,“你这话说得对。我就是来跟他说这个的。就是这个。”
“你看见西克索死的?你肯定吗?”
保罗·D格格一笑。“要是连你都费劲,那还不得把我给宰了。”
“我肯定。”
“不。这个是另一样东西。”他用食指和拇指抚摸着那条红绸子。“另一样东西。”
“那好得多。我以为人人都发疯了。”
“为什么?”保罗·D把手伸到外衣兜里找酒瓶子。
保罗·D什么都没说。
保罗·D摇了摇头。“就我自己。”
保罗·D抬起头,注意到那个侧兜的异样,哼了一声。“我不识字。你再给我看多少报纸也是白费工夫。”
“你真该听见,塞丝。”
“是吗?嗯?”
“学校老师”在关上小屋的门之前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他看得非常仔细。保罗·D没有回看他。这时掉起了雨点。一阵八月的讥笑的雨,激起了许多期望,它又不能满足。他觉得他刚才应该一起唱。嘹亮地,以某种嘹亮的隆隆的声音配合西克索的调子。可是歌词难住了他——他不懂歌词。其实也应该无所谓,因为他懂得那种声音:如此狂放不羁地憎恨,它是朱巴。
“他醒着。醒着,而且大笑着。”
“我在找一个叫朱蒂的姑娘。在屠宰场那边干活儿。”
“你计划怎么办?”
“要是我伤过你,我是来改错的。”
“我想我不认识她。不认识,先生。”
斯坦普抽出绸带,坐在台阶上。
“吁——斯坦普。他主动邀请了。”
他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西克索死了;“三十英里女子”跑了;他不知道保罗·A和黑尔出了什么事。“他会在哪儿呢?”她问。
保罗·D耸了耸肩膀,因为他摇不了头。
“你不认识她?朱蒂。在屠宰场里干活儿。”
“你好。”
一分不差地记起了自己的价钱,“学校老师”能从他身上得到的价钱,他开始琢磨,塞丝的价钱会是多少。贝比·萨格斯的会是多少?扣除了分内的劳动之后,黑尔还欠多少?加纳太太卖保罗·F得了多少?比九百块还多吗?多多少?十块?二十块?“学校老师”肯定知道。他知道每样东西的价钱。这说明他宣布西克索不对头的时候,声音是真悲哀呀。谁会上当,去买一个又夺枪又唱歌的黑鬼呢?因为他的“三十英里女人”带着他开花的种子逃走了,就大喊“万岁!万岁!”,这是怎样的大笑啊。那样轻波荡漾而又充满欢欣,是它熄灭了火焰。他们把他套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西克索的笑声,不是自己嘴里的嚼子。然后他看见了黑尔,又看见了公鸡,公鸡微笑着,好像在说:你还什么都没见过呢。一只公鸡怎么会知道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
“嗯。我想,我不想,我只想自己有个地方。他邀请了。我每次见他他都再邀请一遍。”
在那以后,学生们肯定马上把她带到牲口棚消遣去了,而当她向加纳太太告状时,他们摘下了牛皮鞭。凡间地府,谁能想到她会逃跑?他们肯定以为,带着那个大肚子和那样的脊背,她哪儿也去不了。他听说他们跟踪她到了辛辛那提,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他现在想来,她的价格比他的高;是免费的再生产的财产。
“用不着。根本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