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她走进厨房的时候索亚朝她嚷了起来,但她只管背过身去拿她的围裙。现在没有入口了。没有裂缝或罅隙可寻了。她曾经煞费苦心将他们拒之门外,然而十分清楚,他们随时都会动摇她,让她无依无靠,把唧唧喳喳的鸟儿再度放回到她的头发里。喝干她的母乳,他们已经做下了。把她的后背割成树——也做下了。把挺着大肚子的她赶进树林——他们做下了。所有关于他们的新闻都是腐烂的。他们将牛油抹了黑尔一脸;给保罗·D铁嚼子吃;烤脆了西克索;吊死了她的妈妈。她不想再听有关白人的新闻了;不想知道艾拉、约翰或者斯坦普·沛德所知道的,那个用白人热爱的方式打扮起来的世界。有关他们的所有新闻都应该同她头发里的小鸟一起停住。
很聪明,可是“学校老师”还是揍了他,让他知道,定义属于下定义的人——而不是被定义的人。加纳先生死的时候耳朵里有个洞,加纳太太说是中风发作时震碎了耳膜,西克索说是火药弄的;打那以后,他们再碰任何东西都被看作偷窃。不止是一穗玉米,不止是院子里母鸡都不记得的两只鸡蛋,而是一切。“学校老师”从“甜蜜之家”的男人们手里夺走了枪。由于被剥夺了打猎的权利,没有什么来作为对他们饮食中的面包、扁豆、玉米粥、蔬菜以及屠宰时的一点加餐的补充,他们就当真开始了小偷小摸,这不仅变成了他们的权利,而且变成了他们的义务。
“是的,先生。我当然吃了。”
很久以前,她曾经软弱、轻信。她信任加纳太太,还有她的丈夫。她把耳环系在衬裙里带走,不是为了佩戴,而是留作纪念。耳环使她相信,自己能把他们区分出来。每有个“学校老师”,就会有个爱弥;每有个学生,就有个加纳,或者鲍德温,甚至一个警官,他碰她的胳膊肘时动作很轻,她奶孩子的时候他就朝别处看。可是她逐渐相信了贝比·萨格斯的遗言中的每一个字,埋葬了关于他们、关于运气的所有记忆。保罗·D把它们挖了出来,把她的身体还给了她,亲吻了她裂开的后背,搅乱了她的记忆,还带来了更多的新闻:关于酸奶疙瘩,关于铁嚼子,关于公鸡的微笑;可是一旦听到了她的新闻,他就数了数她的脚,然后不辞而别。
“你是说那不叫偷?”
“是的,先生,我杀了它。”
“是的,先生。”
香肠一点没剩下来。厨师手艺很棒,索亚餐馆从来不剩香肠。塞丝若是想要一点的话,就得在它们刚做好的时候留在一边。不过还有些马马虎虎的炖肉。问题是,她做的派也全卖出去了。只剩大米布丁和半锅烤坏了的姜饼。她如果不是做了一早上的白日梦,而是专心一些的话,就不至于像个螃蟹似的转来转去搜罗她的晚饭了。她不大会看钟,可是她知道,当两个指针在钟盘的上部合十祈祷时,她就算干完一天了。她用一个带金属盖的罐子装上炖肉,用油纸包好姜饼。她把这些塞进裙兜,开始洗碗。根本不能跟厨师和两个跑堂的带走的东西比。索亚先生把午餐算在工资里——另外有每星期三块四毛钱——而她一开始就跟他挑明了,她会把晚饭带回家。可是火柴,有时是一点煤油、一点盐,还有黄油——她也时常拿这些东西,并且觉得可耻,因为她买得起;她只是不愿和其他人一道窘迫地等在菲尔普斯商店外面,直到把俄亥俄每一个白人都伺候到了,店主才转身面对那些从他后门的洞眼往里窥望的一张张黑脸。她觉得可耻,还因为这是偷窃;西克索的辩解倒是让她觉得有趣,却不能改变她的感觉,就像改变不了“学校老师”的想法一样。
“没有,先生。”西克索答道,但他一本正经地一直盯着那条肉。
“增进您的财产,先生。”
“别跟我说话,索亚先生。今儿早上别跟我说任何事情。”
“西克索种黑麦来提高生活水平。西克索拿东西喂土地,给您收更多的庄稼。西克索拿东西喂西克索,给您干更多的活儿。”
塞丝摸了一下水果,拾起削果皮刀。
果汁滴到烤炉上咝咝作响的时候,塞丝已经在做土豆沙拉了。索亚走进来,说:“别太甜了。你做得太甜,他们就不吃了。”
“那么,好吧。你吃了吗?”
“对,先生。那不是偷。”
他无法否认。连耶稣自己也无法否认,于是斯坦普·沛德吃了艾拉一块上等奶酪,以表明没有恶意,然后出门去找保罗·D。他在“神圣救世主教堂”的台阶上找到了他,他正将手腕夹在双膝中间,两眼通红。
“我说你别跟我说话。”
“我从来都是这么做的。”
“那么,是什么呢?”
“你趁早把那些派做好吧。”
“是的,先生。我没偷。”
“什么?什么?什么?你冲我回嘴?”
“你偷了那只猪崽,对吗?”
“你做熟的?”
“你收拾的?”
“是的,先生。”
“是呀。太甜了。”
“学校老师”微微一笑。“你杀了它?”
“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可你对我说你没偷它?”
“是你偷了那只猪崽吗?你偷了那只猪崽。”“学校老师”冷静而坚决,好像他只是在例行公事——并不指望一个有效的回答。西克索坐在那里,甚至不站起来请罪或否认。他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条瘦肉,锡盘里成堆的软骨像宝石一样——坚硬,未经琢磨,不过仍是赃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