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卷二十二的《吕洞宾飞剑斩黄龙》,写仙佛斗法的故事。道士飞剑厉害,和尚佛法无边,斗得颇为热闹。但事属荒诞,远离人间真实,反不及一般侠客打斗好看。倒是《拍案惊奇》卷三之《刘东山夸技顺城门,十八兄奇踪村酒肆》,写武艺之道,山外有山,深含戒骄戒满之理,使人读后大有所得。《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九《神偷寄兴一枝梅,侠盗惯行三昧戏》之懒龙,妙手神偷,是《水浒传》中时迁一流人物。故事中虽没有写他武艺超群,力敌万夫;但他机敏灵巧,精通口技,能飞檐走壁,具有上乘的轻功,也非等闲之辈。懒龙游戏人间,专事劫富济贫,最喜惩罚贪官污吏,“虽是个贼,煞是有义气”,故文中称之为“侠盗”。“盗”而称“侠”,是意味深长的。懒龙的所作所为,充满侠气,是个可亲可爱的人物。后世武侠小说中不少游戏人间的奇侠,大都可以看到“惯行三昧戏”的懒龙的影子的。
《警世通言》卷二十一之《赵太祖千里送京娘》,是人们熟悉的故事。故事写赵匡胤在他叔父的道观里,发现有一个美女京娘被土匪从远处掳来,他仗义护送京娘归家,沿途打杀众多贼人,显示了他的英雄气概。在长途跋涉中,京娘对他产生了情意,鼓起勇气向他表白。但赵匡胤毫不领情,反而责备了她一番。抵家后,更因京娘父亲在席间提出婚姻之事,他大发雷霆,打翻酒席,一怒而去。弄得京娘羞愧难当,悬梁自尽。赵匡胤是一个矫情的侠,他为了要显示自己护送京娘纯是仗义,别无所图,因此态度极其生硬,毫不考虑京娘的尴尬处境。每一言及婚事,他便生气、发怒,甚至拂袖而去。貌似铁性汉子,却是违反人情的。作者如此处理,正是要表明赵是真命天子,故有此异乎常人的举动。作者在文中就特意以一个神人化身的白须老者预言过去未来的吉凶祸福,暗示赵匡胤他日必登帝位。赵之爱惜名声而无意家室,是与此有关的。非常之人必为非常之事。赵匡胤如此矫情,是作者有意为之的,意在捧高这个未来天子,歌颂他不为女色所囿,不愧英雄豪杰本色。殊不知这矫情之笔实是败笔,读者读到最后,对赵匡胤便产生反感了。
“三言”“二拍”等拟话本小说中有不少写侠客的故事,这些侠客五花八门,有正有邪。《醒世恒言》卷三十《李汧公穷邸遇侠客》中的无名侠客,是一个鲁莽糊涂者。他虽有行侠仗义之心,却险些误杀了好人。此篇据李肇《国史补》的故事铺演而成,里面写唐代李勉(汧公)任京兆畿尉时,曾释放了一个盗贼,后来罢官出游至一县,见那盗贼竟成了该县县令。县令初时对李勉厚加款待,想好好报答他。不料受了恶妻的撺掇,竟恩将仇报,编了一套谎话,骗请一个侠客去杀掉李勉。幸好李勉在客店中向仆人及店主诉说县令的忘恩负义时,被躲在床下的侠客听到,不然李勉就要头颅搬家了。文中写这个侠客“极有义气”,“能飞剑取人头,又能飞行,顷刻百里”,是红线、聂隐娘式的剑侠,但由于只听一面之词便勃然大怒,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险些酿成大错。这样的侠客纵有惊人剑术,也只不过是糊涂人一个罢了。
“三言”“二拍”中的侠客,有莽撞的,有矫情的;有的侠气纵横,有的邪气十足;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剑仙,也有游戏人间的侠盗。形形色色,不胜枚举。
《喻世明言》卷十九《杨谦之客舫逢侠僧》一篇,里面的僧人全无侠气,不知何以得此“侠僧”美名?故事说这个僧人搭船去武当烧香,在船上骚扰所有搭客,只对去贵州安庄任知县的杨谦之友善,原因是杨对他极有礼貌。为此之故,僧人为杨谦之安排了三年的平安和富贵,弄来一个会法术的美女,作杨的保镖兼夫人。这个美女,也果真多次救了杨的性命。杨谦之做了三年官,搜刮得不少财物,“宦囊也颇盛了”,便卸任离去。这时,那僧人又出现了,由他来议分这笔“宦资”:杨谦之取六分,美女取三分,僧人自取一分。僧人如此作为,不知何以配称“侠”?简道就是一个坐地分赃的歹徒。这僧人一出场就邪气十足。他在船上“要人煮茶饭与他吃”,对不满他的人耍弄法术,叫人“出声不得”“动手不得”,一副恶棍嘴睑。他弄来别人的妻子暂充杨谦之的保镖兼夫人,实在伤天害理。如此贪婪、凶恶、胡作非为的贼和尚,实不明作者何以会称之为“侠僧”,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拍案惊奇》卷四之《程元玉店肆代偿钱,十一娘云冈纵谭侠》,故事内容正如题目所概括的一样。程元玉在一个酒店中代韦十一娘偿了酒钱,韦十一娘感其恩德,相面知其有难,便命弟子青霞于半路相救,救后同返其庵。韦十一娘与之纵谈剑侠剑术,大发了一番议论。她从黄帝时谈起,指出历史上一些著名刺客,大都是懂剑术的。而学剑术者,必须谨守其诫,大略是:不得妄传人,妄杀人;不得替恶人出力害善人;不得杀人而居其名,等等。所诫自是正理,但能否做到,则不可知了。韦十一娘否定剑侠有报私仇的权利,声言所诛杀的都是大奸大恶的贪官污吏权臣悍将,重者径取其首领及其妻子,次者则断其咽喉或伤其心腹。而对猾吏、土豪、忤逆之子、负心之徒等,则认为“自有刑宰主之”“雷部司之”“不关我事”。但官府之处置是否公正有理,却全然不管了。韦十一娘是红线、聂隐娘一流人,她鄙视寻常武艺,推许隐娘辈“其机玄妙,鬼神莫窥,针孔可度,皮郛可藏,倏忽千里,往来无迹”的神功奇技。她居于深山,以“救世主”自居,不时派遣弟子下山做“公事”,除去她定为必诛的贪赃枉法之徒。此篇故事性不强,写韦十一娘谈论剑侠的道义及其发展,占了不少篇幅。作者把儒家的道德与道家的剑术糅在一起,自以为“从古未经人道,真是精绝”,但满篇说教,索然无味。说者虽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读者却觉冗长枯燥,面目可憎。文中除了韦十一娘的徒弟表演剑术时有一些武侠打斗的动感之外,其余便是静听韦十一娘那枯燥无味的讲课,实在乏味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