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新派武侠小说,常可看到借鉴古今中外名著名篇的痕迹。如《萍踪侠影录》中写押解军饷的“神箭”方庆自吹自擂,大言不惭地表示要做同行的“秀才”孟玑的保镖,后来看到孟玑身上背有一把小黑弓,便取过来想炫耀本领,谁料出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拉得开。相反,孟玑却十分轻易地把方庆的五石铁弓拉开了,并发力把弓弦拉断。方庆大惊失色,却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饷银被劫走。这个情节,在明人宋懋澄的《刘东山》和清人李渔的《秦淮健儿传》中,都可以找到。明人凌蒙初《拍案惊奇》中的《刘东山夸技顺城门,十八兄奇踪村酒肆》则与此更为相近。又如《书剑恩仇录》写红花会头领文泰来和骆冰到铁胆庄避难,清兵搜庄时,庄主周仲英不在,其爱子被诱骗说出了文、骆二人的藏身地窖,导致文泰来被捕。周仲英回家后得知此情,觉得无颜以对朋友,在盛怒之下失手打死爱子。这一情节,也可在法国梅里美的《马铁奥·法尔哥尼》中找到原型,只不过马铁奥击毙爱子时,并非无意失手,而是有意惩罚。至于《大唐游侠传》中写到的红线、聂隐娘、空空儿等人的曲折离奇的故事,作者本人就清楚地表明是取材于唐人传奇的,因此书中有某些情节相似并雷同,就更不足为怪了。
《七剑下天山》不只在大结构上与《牛虻》相同,而且某些细节描写也极其相似。如凌未风和牛虻都是被爱侣打了一记耳光后假装投水自尽,然后远走异乡的;他们二人都在异乡染上了恶疾,每每在关键时刻旧病发作;他们重返故土时都是容貌大变,脸上留有难看的刀痕;二人的手指都有某种习惯性的动作;刘郁芳和琼玛身边都有一个虔诚的追求者(韩志邦和玛梯尼);她们二人都会拿出凌未风和牛虻年少时的画像、照片来向对方作试探;二人都会极其内疚地向凌未风和牛虻吐露心曲,为自己当年那一记耳光而伤心;凌未风和牛虻听了之后,都会一度动情,但最后还是以冷漠的态度来做回答。如此等等。
《七剑下天山》是梁羽生的早期作品之一。在他的早期作品中,《龙虎斗京华》和《草莽龙蛇传》是最早的两部。但这两部小说,基本上用的还是旧武侠小说的写法,文字与情节都未够精彩,读来无甚新意,算不得新派武侠小说。《七剑下天山》则不同,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塑造人物,刻画心理,构思情节,渲染气氛,都颇有新意,可看出是有意识向外国小说学习的,虽然学得不够浑成,有明显的模仿痕迹,但作为新武侠小说的早期尝试,是颇为不错的了。认真地说,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正是从《七剑下天山》与《白发魔女传》开始,才给人以“新派”的感觉!
《七剑下天山》中凌未风和刘郁芳之间的爱情纠葛,正与牛虻和琼玛相同。他们也是自小相爱,一起参加抗清斗争。凌未风被捕后也因年少无知,误中敌人的苦肉计,泄露了抗清总部的密址。刘郁芳也曾因此而给了他一记耳光。这时候,凌未风也是悔恨交加,他把鞋子脱在岸上,把长衫扔到水里,假装投钱塘江自尽,然后远走天山。十六年后,凌未风学得上乘武功,重返中土。也因改了姓名(凌本姓梁,名穆郎),面貌大变,刘郁芳认不出他,却从他说话时绞扭手指的习惯动作中,隐隐觉得他就是当年的爱侣。刘郁芳多方试探,但凌未风始终不吐真情。后来,凌未风也像牛虻一样,向刘作了这样一个表示:在他生命结束前,将会把一切都告诉她。最后,凌未风在西藏因旧病复发,失手被擒,囚禁在布达拉宫的密室中。这时,他自分必死,便托一卫士带信给刘郁芳,终于承认了自己就是当年在钱塘江畔失踪的那个孩子。请看,结构是多么相似啊!唯一不同的是凌未风却没有死,他后来被人救出来了。
但有些借鉴,学得太实太死,便露出明显的模仿痕迹。如《七剑下天山》,就是比较突出的一例。
《七剑下天山》中的主人公凌未风和刘郁芳的爱情纠葛,从整本书的结构上看,与外国小说《牛虻》中的亚瑟和琼玛的关系,颇有相似之处。《牛虻》中的亚瑟和琼玛,从小相爱,一起参加了青年意大利党的斗争。在斗争中,亚瑟因年少无知,误信神父卡尔狄的花言巧语,在忏悔时无意泄露了党的机密。琼玛得知亚瑟泄密后,愤怒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亚瑟悔恨交加,再加上另一个意外的打击(他得知了自己竟是蒙泰尼里神父的私生子),使他愤而离开意大利,远走南美。离国前,他把帽子扔进达森纳船港的水里,假作投水自尽。十三年后,他变名为列瓦雷士(笔名“牛虻”),重回意大利。由于面貌大变,琼玛认不出他,但他的某些动作手势,却依稀是当年的亚瑟。琼玛多方试探,想证实他就是亚瑟,但牛虻始终不承认。后来牛虻表示:将来总会把一切都告诉她。不久,牛虻被捕入狱,被判死刑。在被害前夕,牛虻写了一封信,托一个卫兵转交给琼玛,终于向她承认了自己就是当年的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