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说过什么叫——”
“差不多离婚的。”萨蒂接过艾玛的话说道。
萨蒂的外套就挂在门边的挂钩上。她抓起外套，胡乱套上靴子，然后从头顶的架子上摸出手电筒。
萨蒂提灯凑近去看。“一根巧克力棒？”
萨蒂小心翼翼地穿过阳台，手电筒的弧光射进树林。不知那白色物体是什么，只见它一闪，然后又出现在几米外的一棵树后。
除非你自问自答。
萨蒂拉过一张椅子到壁炉前，把肖像照挂在壁炉架上。萨姆甜美的笑脸从上面看她，充满活力。她吻一吻两个手指头，又把手指头贴在萨姆的嘴唇上。
朗姆酒很快下肚，也许太快了。它绵长的余韵让萨蒂感到温暖、兴奋。萨蒂享受着酒后头脑麻痹的效果，高兴地从一刻不停的、如影随形的折磨和悲伤中暂时解脱出来。
萨蒂冲出卧室，油灯举过头顶。她站在木屋中间，原地转了一圈。“萨姆？”
“四年前刮起大风暴的晚上，房子失火，只有沙基活着逃出来。他失去了一切，卡丽，孩子们，也没买保险。那男人从此落下了心病，他甚至不肯将房子的废墟铲平。”
砰！
借着血管里流动的酒精壮胆，她用手电筒对着林子扫来扫去。
“滚开！”
“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艾玛嘀咕一声。“你比大多数人机灵多了。”她若有所思地抿着嘴。“沙基住在河对面往下游走一点，单身，如果你想问的话。”
她闭上双眼……只是片刻。
萨蒂猛地回头一看，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她穿过房间，竖起耳朵听，什么都没有。她看了看卧室的门，门关着，是自己关上的吗？
“艾玛！如果是你，这不好笑。”
“人们说我是个好听众，亲爱的。”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什么时候想停就能停下来，菲利普，我只是不想。”萨蒂笑出声来。“自说自话是发疯的迹象吧？”
推拉门前放着一样东西。
外面太黑，萨蒂只能隐约辨认出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的轮廓，除此之外，阳台上什么也没有。
那个松木盒子还在里面。
“他住在附近？”
她摆脱掉那些阴影。“我很想你，萨姆。”
艾玛咳嗽起来。“嗯，是他。”
油灯光影熠熠，壁炉滋滋地燃烧着，流光都洒在木质墙面上，给墙壁披上一层金色的薄纱。然而，屋里像缺少某种有形的物体，某种萨蒂可以触摸的东西。
一阵孩子般的微弱笑声在附近回荡起来。
萨蒂跳起来。“谁？”
萨蒂长吁了口气。“都说你有妄想症了，萨蒂。”
萨蒂打了个冷颤。“我能。”
“真悲惨。”
“不可能就有一点，亲爱的，埃德就是个愚蠢的老色鬼，真不明白玛莎怎么受得了他。”艾玛耸着瘦削的肩膀。“不过他只是做做样子，光动口不动手。”
“就让它杵在那儿——烧剩的东西。埃德说沙基不准任何人靠近房子，或踏上他家的土地。那个沙基……他就是变得不一样了。真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救不了自己所爱的人。”
有东西在那儿移动。
“喂？”萨蒂叫道。“谁在那儿？”
空气中又飘来咯咯的笑声。
如果不是呢？
也许是只病鸟，说不定它有禽流感。
“呱呱！”
一只乌鸦落在阳台的木栏上，一对警惕的黑眼珠子离萨蒂的眼睛只有不到一米，它一动不动地盯着萨蒂。
“我能照顾自己，艾玛。”
萨蒂把手伸进橱柜，在三瓶红酒上方游移。“不，我要留着你们。”
“发生了什么事？”
“呆头鸟，嘘！”
“你是指开黑色福特的那个蠢货？”
“肯定是乡间空气好。”
萨蒂把最后一包肉放进艾玛木屋外面那台破旧的冷柜里，合上柜门时，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咿咿声。她皱起眉头看着艾玛，老太太靠在木屋边上，正像平时一样叼着一支雪茄吞云吐雾。
“我一点儿都不怀疑，只是对镇上的人要多留神，尤其是沙基。”
萨蒂忐忑不安地凝神望向外面的阴影处，但除了流动的河水，没有任何动静。空气冷冽，但却纹丝不动，没有风。树林附近，离地面不到半米的地方悬挂着一张半透明的雾帘。
乌鸦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萨蒂。
她需要的是一杯酒。
萨蒂猛地睁开眼，倒抽了一口气。
艾玛抽了一口烟。“他老婆卡丽和我家布兰达是朋友，不过沙基不想卡丽跟任何人说话，甚至是他在伊拉克期间。这个男人有些占有欲，还有他们的孩子……可怜的小羊羔。”
萨蒂站起来，只觉头一阵眩晕，臀部撞到梳妆台的一角，几乎把灯碰倒。
“谢谢你，艾玛，但我来这儿是为了忘记。”
她起身又倒了一杯。“这次我能控制住。”
“我爱你。”萨蒂柔声说。
“噢，亲爱的，我真的非常抱歉，是你的丈夫？”
也不知过了多久，萨蒂就这样一边凝视平静水面的粼粼波光，一边思念着萨姆。萨姆从来没有离开她的思绪，有时她感觉内疚好像恶性肿瘤在吞噬自己，让她快窒息而死。
“你应该会喜欢这里，萨姆。”
萨蒂叹口气，扫视房间一周，然后开始动手生火。这里没有电视可看，除睡觉之外无事可做。但萨蒂现在十分清醒，阴暗的情绪开始偷偷入侵她的大脑。
她傻笑起来。“就有一点点醉，是吧？”
一脚踩在不知刚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堆土上。
又听见一阵轻柔的笑声。
萨蒂朝推拉门走去，满脑子都是那只乌鸦。它监视着萨蒂的一举一动，这实在令人不安，于是她吁出积郁在胸口的闷气，抬脚走进屋去，随手点燃一盏油灯，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8点55分。
“好，”她低声说，“看你往哪儿躲？”
她踉踉跄跄几步走到厨房里视野宽阔的那个大窗户前，窗外只有一团深绿色的浓雾环绕着结实的树干，天上的月亮露出一截细长条，躲在阴沉的云层间闪着银色的光。
战栗有如毒蛇窜上萨蒂的背脊。
几只水鸟在河岸上踱步，偶尔呼唤对方。萨蒂呼吸着松树和云杉的清新气息，聆听着大自然母亲的和谐音律，冷风抚摸着她的脸，让她感觉到自己还自由自在地活着。周围是纯粹的宁静，天堂一般。
萨蒂喝掉第二杯朗姆酒，跟着又添了一杯。
艾玛咕哝一声。“这样……他对你展开攻势了吗？”
萨蒂在内心祈祷自己没有冒犯这个女人。她将车上剩下的袋子拽出来，沿着小径一直拉到台阶前，小心地拖着它们下了台阶，沿河又走过一小段轻松的路。临到木屋跟前，萨蒂把袋子堆下，打开门。她先收起罐头食品，把水果和蔬菜存进冷柜，又做了一个简单的三文鱼沙拉三明治，然后裹上一条羊毛毯，在阳台里的一张木椅上坐下来。她慢慢吃着三明治，凝望着河对岸，看着寂静的太阳开始从容不迫地缓缓落下。
萨蒂转过身来。一个扭曲的影子从悬着垂帘的推拉门外一闪而过。她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地拉开帘子。“谁在那儿？”
答案闪现在萨蒂眼前，清澈如冰川之水。
缭绕舒卷的雾气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裹着幽灵般白色斗篷的小人影——一个孩子。萨蒂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她看不出明显的特征，甚至看不清手臂或腿。
“我猜也是。离他远点，亲爱的，他一个人过惯了，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特别是他老婆和孩子死后。”
萨蒂不去理乌鸦，径自伸了个懒腰，跟着她皱起眉头。光线渐渐黯淡下来，她不禁又朝河面上望去。
“缺了什么？”
屋里没人。
这句话萨蒂妈妈常挂在嘴边。
菲利普谴责的声音回荡在萨蒂的脑海里。“不要自欺欺人了，萨蒂，你是个酒鬼，一杯酒永远不能满足你。”
“那他干什么了？”
她走向冷柜，掏出一瓶从镇里买回来的牙买加朗姆酒，打开瓶盖，往一个结实的银色旅行杯里倒入不伤身的分量，再兑进一罐可乐，然后蜷缩到壁炉前的沙发上。
萨蒂想起萨姆，想起他多么喜欢呆在户外。
在那里！
“离婚了，嗯……”萨蒂飞快地耸了耸肩。“差不多。”
萨蒂挥挥手，但那鸟只是跳上跳下。这样的举止对乌鸦来说可真奇怪，萨蒂心想。
萨蒂笨拙地朝卧室走去。几分钟后，她回到客厅，手里拿着三个相框。她把萨姆的小照片放在茶几上，把利娅的照片摆在扶手椅旁的椭圆桌子上。
“你要知道，我讨厌鸟儿，”萨蒂说。“除非给它们抹上炸鸡粉。”她咯咯傻笑起来。
一缕白色物体从树间掠过。
她立即发现了罪魁祸首，那棵矮松倒在地上，瓦盆里松散的土块洒了一地。
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碰倒了瓦盆。
“也许那是你自己的想象，也许是你醉了。”萨蒂自嘲地哼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踩着台阶往回走。“你在想什么，萨蒂？以为你可以跟着一个鬼去树林里闲逛——？”
萨蒂拾阶而下，穿过底下的草地，朝那个浑身白色的身影走去，心里祈祷那是个活人。
“一场可怕的悲剧，确实是。”
天色晚了，她一定是睡了好一会儿。
“嘎嘎！”
“我的儿子。”萨蒂转身朝车子走去。“我没办法谈这件事，实在抱歉。”
萨蒂站起来，以为自己的举动能赶走那只讨厌的飞禽。可它不走。萨蒂想要靠近那只鸟，但此时常识占了上风，她怎么会想要这么做？
“埃德说他明天会多送些冰过来。”萨蒂说。
“生活就是充满了悲剧，你跟他们很熟吗？”
“搞定，这该够我吃上好一阵了。”
萨蒂把萨姆的肖像照攥在手里，用力吞着口水。“你需要一个特别的地方，小家伙。”噼啪作响的炉火吸引了萨蒂的注意，壁炉上方空无一物。“太合适了。”
她推开门走进去，把油灯在梳妆台上放好，双腿跪在硬木地板上，掀起床罩往床底下窥视。
萨蒂眯起眼看。“搞什么鬼？”
萨蒂对着她的朋友露出忧伤的笑容。“对不起，好姐妹。”
乌鸦又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人影消失了。
她身后的木地板嘎吱响了一声。
她摸不着头脑，捡起巧克力来细细查看。她最爱吃的牌子——好时巧克力。
但谁会请自己吃巧克力？
萨蒂脸一红。“我没想问。”
老太太的目光飘到萨蒂的左手上。“没戴戒指？”
“有那么一点。”
等这一切结束，利娅会恨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