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更好写,就是画插图费点事,”萨蒂对自己的回答有点惊讶,“不过萨姆能激发我的灵感。他是我的缪斯。小孩子的视角与我们截然不同。”
利娅径直朝洗手间走去。“你知道我爱喝什么。”
“我哪里懂这些?我又没孩子。”
“那是谁把这些动物放出来的?”萨蒂看着店内攒动的人头说。
“寒流一来,又有起色了。”
利娅盯着她。“你想剪掉这么漂亮的头发?老天,萨蒂,都已经长过胸口了。”她换上浓重的爱尔兰口音说,“你那爱尔兰脑子坏掉了吧,小妞儿?”
萨蒂什么也没说,而是回想起了自己的婚姻。
“该死。这是——第六个孩子了?”
就在萨姆出生之前,菲利普承认自己出过两次轨。据他说,那两次都是短暂的办公室恋情。“都是逢场作戏,”他说,接着把自己的不忠全怪到她头上,怪她挺着大肚子,性趣索然。
她丈夫经常郑重其事地跟她说,布丽奇特是他的得力助手。显然,对于弗莱明·沃恩律师事务所来说,这个新人举足轻重。这个苗条的金发女律师显然为她的胸部花过不少钱,重要的是她从不离开菲利普半步。
“等我看见就知道买什么了,我在等一个征兆。”
也不想要妻子。
“对了——”利娅翘着长腿,拉长声音问,“你和讨厌鬼菲尔怎么样了?”
萨姆……我乖巧可爱、不可思议的小天才。
一个留着漂白过度的卷发、体态丰满的女人一脸歉意地对萨蒂说。她推着一辆婴儿车从她们身边挤过去,车上坐着一个正在尖叫的“小外星人”。没走多远,她停下脚步,弯腰擦去那孩子嘴角上的脏东西——似乎是块粘乎乎的大米布丁。
“等会儿喝咖啡的时候再说吧。”
“太他妈的对了,骂人真是一种释放。”利娅小心地呷了口茶,“对了,书写得怎么样了?”
自从处女作《甜蜜的命运》获得成功后,利娅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并开始创作她的第二部历史爱情小说。
“新的跳蛙游戏。”
利娅猛地坐在萨蒂旁边的扶手椅上。“这个猛男是谁?”
“还要再抓一个男孩。”利娅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萨蒂冲利娅笑了笑,感激她忠诚的陪伴与理解。一定是命运将利娅带到了自己身边。她所做的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如果萨蒂打电话找她,她会立刻放下一切。利娅是萨蒂生命中的重要支柱,特别是在酒瓶召唤萨蒂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她甚至陪萨蒂参加过几次匿名戒酒会的活动。
“真没什么就好了。那次在会后派对上,我看见他们俩在一起,他们绝不只是普通同事。布丽奇特牢牢抓着菲利普的胳膊,好像他是她的。菲利普还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和她咬耳朵。”萨蒂撅着嘴说,“他的同事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可怜我。我看得出来,连他们都知道了。”
“我还是无法相信,那孩子会做那么多事情。”
萨蒂一目十行地看完报道后说:“还没人要求付赎金。像是他。”
“这辆自行车太合适了。等星期一他真正生日那天,我再给他。反正在星期日的生日派对上,他的朋友们会送他很多礼物。”
利娅轻声笑道:“不会。要是我们背叛他,他会少给我们放鲜奶油的。你到底买什么给萨姆?”
“打理起来太麻烦了。”萨蒂撅着嘴说。
“那你觉得呢?他在乱搞?”
利娅看了看表。“还去老地方?”
“比写悬疑小说难吗?”
购物车的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过度疲劳的孩子们不停地大声哀号着,这一切都让她头疼不已。她要是留在家里就好了。
“不是,我只是厌倦冬天而已。”
“什么都没说。他气冲冲地跑出去了。你过来之前,他刚从公司打过电话给我,说我无理取闹,说我冤枉他,让他很伤心。”她压低声音说,“他问我是不是又开始喝酒了。”
利娅笑了。“那就去剪,姑娘。”
“太可怕了。”
“哎,”萨蒂终于开口了。“我很想把头发剪短,你觉得怎么样?”
“有人看到什么了吗?”
也许今天会有些进展。
可能拉菲利普一起进去吧。
“不知道。如果你的想法是把船员灌醉,她困在那里做不到。”
“没有。”她看着利娅说,“除了大雾。”
“是啊,”萨蒂拿起杯子,尝了一小口。
“你知道我不说那种话。”
半小时后,她们分了手——利娅急着回到天真无邪的克莱尔和她那挥舞着长剑的英俊海盗身边,而萨蒂对等待着自己的空房子却没那么兴奋。萨蒂坐上自己的运动款马自达3时,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像往常一样感到很宽慰,因为她选择了实用,而没有像菲利普那样选择虚荣炫目的奔驰。
头版上的大字标题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我问他是不是又在外面乱搞了。”
萨蒂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孩子?”
2007年3月30日
“缪斯啦,白痴。”
利娅茫然地看着她。
萨蒂这时还不知道,萨姆见不到他的自行车了。
“为什么?”
她心头一颤。
她无法将视线从另一张比较小的照片上移开,那是博尼克和女儿的合照。他满面笑容,而他女儿则伸着舌头,摆出一个可笑的姿势。
“这个嘛,她不会去喝酒。那她还能做什么呢?”
“他们认为是他?”
“什么嘛,你傻了啊?”利娅抬了抬眉毛,邪恶地笑着说,“这是我作为公民应尽的义务,总得有人教教那些年轻人。”
“花再多时间也值得。”
“卡住了。我把克莱尔困在海盗船的甲板下面,锁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货舱里了。”
她的目光在店内飘过,观察着维克托这里形形色色的顾客。在楼上的一个角落里,三个十几岁的男孩在玩扑克牌,还有一个男孩在旁边看着,每当其中一个朋友获胜,他就会欢呼一声。萨蒂对面坐着一个穿淡紫色运动衫的红发女人,她正噼里啪啦地敲着笔记本电脑,还时不时停下来,恼火地看看那几个闹哄哄的男孩。老拉尔夫——咖啡店的常客之一——坐在楼下,正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阅读每一份报纸,每看完一版,他就会端起面前的黑咖啡,抿上一口。
萨姆吸收信息的速度非常快,他的脑袋简直像块海绵,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看一遍就能掌握。他的观察力也很敏锐,仅仅靠观察萨蒂就学会了开门,菲利普只好在门的上方再加装一把锁。萨姆三岁时就已经会用遥控器和DVD播放机了,而直到现在萨蒂开电视还成问题。
“他才六岁,不是十六岁。”
萨蒂哼了一声。“也包括布丽奇特·莫罗。”
这个年轻的华裔男子是“泡沫浓情”的老板。这家咖啡店离萨蒂家只有几个街区,店里有一个天然气壁炉,气氛轻松舒适,当地的音乐家杰西·格林和亚历克西娅·迈尼恰克也常到这里坐坐。维克托自制的汤和羊乳酪凯撒色拉无以伦比,这里的摩卡拿铁更是让人垂涎欲滴。
萨蒂打开报纸,翻到第三版继续看报道。她对那女孩父亲的遭遇感同身受。马修·博尼克是个单亲父亲,他从安大略省搬到埃德蒙顿来做建筑工,是为了能过上更好的生活。鉴于房地产市场的急速发展,他的决定不无道理,可是现在他却在祈求女儿平安归来。
“你不可能在玩具店里遇到真命天子,”萨蒂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一般都有主儿了。而且我觉得,在‘缘’也没戏。”
萨蒂转向利娅。“谢天谢地,萨姆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
“怎么回事?快招。”
萨蒂从架子上拿起一份报纸,往楼上的半层走去。壁炉边的沙发上没有人,她坐下来,把报纸扔在桌子上。
“是该休息休息了,”她承认,“莱科萨需要休息一年,放个大假。”
萨蒂笑了。“你的香艳爱情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一个体格健硕、长得像柯林·法瑞尔的英俊男人从她们身边走过,利娅两眼发光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们可能真没什么,”利娅安慰她。
萨蒂皱着眉头说:“我也想知道。他总说晚上在公司加班。”
“当然了。要是去其它咖啡店,你觉得维克托会原谅我们吗?”
萨蒂有点喘不过气来。“天呐,不是又来了吧。”
利娅冲她苦笑了一下。“一箱一箱的百慕大朗姆酒。”
“很有意思,萨姆会喜欢的。”
“我要一个这样的,”她垂涎三尺地低声说,“打包带走。”
“那货舱里有什么?”
她们沿着通道继续往前走,为她们心中最可爱的小男孩寻找礼物。突然,萨蒂发现了一件东西,她相信萨姆一定会喜欢的。她大叫一声,一脸得意地看着利娅,好像在说:我说得没错吧。
萨蒂翻了个白眼。“因为缘里挤满了浑身臭汗、浅薄自负的年轻人,他们只对一件事有兴趣。”
“老天,利娅!”
“他女儿昨晚被人绑架了。”
利娅从不拐弯抹角,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如此。
“真希望我也有一个。”
八年前的一天,利娅突然发电子邮件给萨蒂,咨询写作和出版方面的问题。从那天起,她和萨蒂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最知心的姐妹。当时她们约在埃德蒙顿最热闹的书店——“书立”见面,利娅还以为只是喝杯咖啡而已。但她们一见如故,聊了差不多五个小时。利娅曾以为萨蒂是那种炙手可热的作家,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她们现在还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然而萨蒂给她的不只是一点时间,她把自己的心分了一部分给利娅。
“你就别提这个了。”
到那时,他已经不在萨蒂身边了。
“他喜欢我留长发,”萨蒂皱着眉头回答道,“也许这也是我想剪短的原因之一。”
“上床啊,”萨蒂补充道,“老实说,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那里。”
她打了个冷颤,维克托关切地看着她。
萨蒂咧着嘴笑道:“我也是。”
萨蒂凝视着手上的结婚戒指。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要是船着火了呢?”
“脏话还是留给你说吧。”萨蒂温柔地回答道。
“缘”俱乐部是怀特大道上一家很受欢迎的夜店。这家店自夸说,他们拥有全市最好的女士之夜,到时有浑身肌肉的脱衣舞男助兴。利娅是那里的常客。
萨蒂开玩笑地拍了拍她胳膊。“这本书讲的是有一只小蝙蝠,他的回声定位系统出了问题,所以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起初,他以为自己接收到的是无线电信号,但后来才意识到,自己接收到的是其他动物的思维。”
“也许他只是在努力工作。”她安慰萨蒂道。
萨蒂耸了耸肩。“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们的饮品,”维克托把两个杯子放在桌子上。
“他怎么说?”利娅催促道,像一只垂涎T骨牛排的斗牛犬,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萨蒂瞥了一眼时钟,解脱般地叹了口气,差不多该去学校接萨姆了。
西埃德蒙顿商场的玩具精品店里挤满了狂热的顾客。春季的第一次大减价总能使人们蜂拥而至。玩具店里到处都是疲倦的父母,他们偶尔拍打一下自己任性的孩子——就像在户外烧烤时拍打烦人的大黄蜂似的。一个忧心忡忡的男人正在通道间寻找他的儿子,显然这位父亲一转身,他儿子就不见了。每条通道里,都有父母在冲他们的孩子大喊大叫,威胁他们、哄骗他们、恳求他们,但最后统统缴械投降。
她儿子今年五岁,过几天就是他的六岁生日了。他是萨蒂眼中的珍宝,实际上,他就是整座宝库。萨姆是个精瘦的小淘气,一头乱蓬蓬的黑发、蓝宝石般的眼睛和完美的唇形都和妈妈一模一样,而性格却与爸爸截然相反。萨姆本性善良、温柔、而且可爱,但菲利普却缺乏耐心、为人冷淡,冷淡到已经很少再说我爱你了。
萨蒂合上报纸,说:“换个话题吧。”
利娅抬了抬纤细的眉毛。“唔,很合适啊。”
她最好的朋友戏谑道:“我应该送什么给他?你儿子什么都有。”
他们也幸福过——曾经幸福过,但那是在她一头扎进酒里之前。结婚头几年,菲利普对她体贴入微,她决定专注于写作的时候他也很支持。但从萨蒂开始提及生儿育女,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你看见今天早上的大雾了吗?”维克托问道。
“我知道。我居然等了这么久,才想到专门为他写点什么。”
“第七个。三个男孩,四个女孩。”
雾魔再度出手!
几个月前,萨蒂决定在写下一部莱科萨·凯恩系列悬疑小说之前,先休息一阵,主要是因为她的经纪人为她争取到了两本儿童图书的合约。
“借过。”
“谢谢,”萨蒂回答道,但没有抬头。
“书名想好了吗?”
“你总是这么相信天意。”
利娅大声抱怨道:“天呐,这里简直成动物园了。”
头版最显著的位置上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坐在水泥楼梯上的照片。现年八岁、住在埃德蒙顿北区的科特妮·博尼克失踪了。报纸上说,这个女孩是半夜从家里消失的。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也没有证据显示是谁带走了她,但调查人员肯定,这次作案的与带走其他孩子的是同一个人。
萨蒂笑了。“文字部分昨天就完成了,明天开始加插图。我太兴奋了。”
“王八蛋。你居然奇怪我为什么还是单身。”
利娅的双眼透出兴奋的光芒。“没错,火真能让温度上升。一语双关哦。”
雾魔,这是人们对他的称呼。他在浓雾的掩护下,于深夜或凌晨偷偷潜入目标家中,把猎物抱在怀里,然后像大雾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夺走了孩子们的灵魂,也偷走了父母们的希望与梦想。每年春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四年来,年年如是。
萨蒂想知道布丽奇特上厕所的时候怎么办。
“来嘛,姐们儿,”利娅笑着说,“我知道你很想骂人,骂出来吧。”
但利娅说得没错,萨蒂和菲利普毫无原则地宠着萨姆。难道不应该吗?他们等了很久,才等到了一个孩子,至少萨蒂是这样。经过了两次流产,萨姆的出生简直是个奇迹——一个理应得到万千宠爱的奇迹。
而菲利普在哪里?也许和布丽奇特在一起。
萨蒂·康奈尔盯着手中玩具上的价签,暗自笑道:“这里面塞了什么,黑钱吗?”她把小兔子扔回玩具箱,转向旁边身高腿长的女人。“你打算送什么生日礼物给萨姆?”
萨蒂摇了摇头。“他今天早上两点才回家,浑身香水和酒臭味儿。”
“他们律所不是在做那个石油泄露的案子吗?肯定所有员工都在加班吧。”
萨蒂看着那辆黄色翻斗卡车说:“在车上装个蝙蝠玩偶,萨姆会爱死它的。”
“应该有人教教菲利普,”萨蒂嘀咕道。
“讨厌鬼菲尔买了什么?”利娅干巴巴地问。
“菲利普怎么看?”
“嗯,我早上送萨姆去学校,一路上雾好大,几乎连前面的车都看不清楚了。”
“为什么——他不举?”
“我送他张影碟吧,”利娅说,“《蝙蝠侠前传》怎么样?”
三十四岁的利娅·温特斯身材苗条、性感迷人,一双浅褐色的眼睛上刷着浓密的睫毛膏,深褐色的头发挑染了几种不同的颜色,显得野性十足。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性感撩人的笑容,而且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萨蒂脸色苍白,鼻梁和脸颊上有几片小雀斑,相比之下,利娅的脸晒成了棕褐色,显得十分干净。
其实她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作为一名诉讼律师,菲利普名利双收。他变了,萨蒂爱上的那个人、那个充满梦想的人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己几乎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结了婚却又不想要孩子。
“整整一星期没见到你们俩了,”维克托·关说,“你们再不来,我就要打911报警了。”
爸爸的宝贝女儿,萨蒂难过地想。
“你见鬼了吗?”他问。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想着心事。
“你也太循规蹈矩了。菲利普是个蠢货,是个王八蛋。说出来让我听听。王——八——蛋。”
“疯狂蝙蝠。”
“这叫什么休息啊,”利娅说,“我几乎都见不到你,你老是没日没夜地写萨姆那本书。”
她儿子对蝙蝠的痴迷几乎已经到了可笑的地步。他总是把电视调到探索频道,没完没了地寻找任何关于这种毛茸动物的节目。
萨蒂点了一杯印度奶茶和一杯摩卡。
利娅一脸厌恶地说:“你问过他吗?”
“这周很忙,”萨蒂回答道。她把手提包扔在柜台上,又问了句:“生意怎么样,维克托?”
“这个怎么样?”利娅用胳膊肘推了推萨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