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蒂困惑地摇了摇头。
“就好了。”
“她让我给你带点东西，”男孩继续口齿不清地轻声说着，“她本来想自己来的，但父亲把她关进地牢了，因为她前几天晚上跑了出来。”
“可我不想走。”
她不能因为一位父亲不让孩子跟陌生人说话或是夜间外出而责怪他。但首先他们为什么要来找萨蒂？他们为什么要送她礼物？又是谁在树林里击倒了她——他们的爸爸？
“好了吗？”亚当一边在沙发上晃悠一边问。
几分钟后，他们并肩而坐，啜饮着热巧克力，眼睛注视着炉火，谁都没说一个字。
“那好……告诉我他们叫什么？”
“这里没有小孩。”萨蒂说。
“你和你姐姐都很怪异，亚当。”
这个男孩活得好好的，他可不是萨姆。
“为什么要你相信我就这么难呢？”
“父亲睡着了，有他陪着我们才能出门。”
“你姐姐叫你在午夜出来给陌生人送洋葱？”萨蒂张目结舌，“你父母知道你在这里吗？”
亚当点点头，泪汪汪的眼睛望着萨蒂。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像是雏鸟在等待喂食。突然他又改变了主意，牢牢地闭上了嘴。
“呃，这挺……有意思。”萨蒂说，“不过，也许下次阿什莉能教你点更好的。”
亚当笑了。“夜半时分，天清气朗；两个亡童，拳脚相向。面对着面，背靠着背；挥舞宝剑，子弹横飞。聋子警官，循声而来；亡童中枪，血染尘埃。你若不信，倒也简单；瞎子叔叔，亲眼所见。”
男孩瞅了一眼推拉门。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愉快地问道。他说话有点大舌头，似乎对他来说，半夜坐在萨蒂的小屋里再正常不过了。
“预兆？”
“河对面的孩子。”
“我有事要跟你谈。”萨蒂说。
“好了好了，你可以留在这里。只待一会儿，好吗？”
男孩咧嘴一笑。“有呃，这里有，我就是。”
一道阴霾遮住了亚当的眼睛。“她死了。”
“有棉发（花）糖吗？”
“真对不起，亲爱的。”
萨蒂使劲吞下一口口水，想象出来的东西可不会说话，更不用说她听得清清楚楚。
萨蒂的目光在熟睡的男孩身上徘徊。
穿好衣服后，萨蒂走出门去。
艾玛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了。“没开玩笑吧？”
即使光线昏暗，萨蒂还是能看出他是个英俊的男孩，他母亲可真幸运。
男孩没回答，而是掀开毯子，露出一套海军蓝与浅灰色条纹的法兰绒睡衣。
“来杯热巧克力怎么样？”萨蒂边说边把他放在沙发上。
等萨蒂端回满满一杯热巧克力，亚当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萨蒂好奇地观察他，看他唇上胡子状的巧克力渍，看他满足的笑容，看他胸口轻柔的起伏。
“啊，河对面。”萨蒂猜测说。
“坐下说，”艾玛说，“我可有点担心你了。”
“什么事？”
“你住哪里，亚当？”
她猛地抽回手。“你是谁？你在这干什么？”
落地钟指着凌晨四点。
男孩吸了下鼻子。“好。”
“父亲把她关进地牢了。”
是那支蓝色的手电筒，艾玛给萨蒂的那一支，也是萨蒂在树林里不见的那一支。
萨蒂把毯子拉到亚当的肩头上盖好。当亚当在睡梦中挪近萨蒂，脑袋枕在她膝头的时候，萨蒂被这种亲密的接触吓到了，大气也不敢出，内心深处的渴望润湿了她的眼睛。在坠入梦乡之前，她还记得亚当幼小、温暖的手滑到了自己的掌心里。
萨蒂凝视着那头脏兮兮的公牛，这牲口目露凶光，恐怖而粗野。怎么会有人想要和这样一只动物——好像个杀手——同场竞技？
艾玛小屋的内部装潢是乡村与牛仔风格的大杂烩。粗糙的木墙上钉着废弃的马蹄铁，门廊贴满了牛仔竞技表演者的照片，都是她丈夫骑手生涯留下来的纪念品。
艾玛指了指一张照片。“这就是老魔头。”
“我看见你买了不少酒，我知道这代表什么。”
“阿什莉和亚当。”
“当然没有。我看见他们了，还和他们说过话。那一晚，我在树林里遇见阿什莉，昨晚亚当还来找过我。”
艾玛悲伤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一看见你我就知道了，萨蒂，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缠上了你。”
一个约莫六岁、剪着小平头的男孩盘腿坐在沙发上。他披着张毯子，打量萨蒂，深不可测的眼中透出好奇的神情。
萨蒂知道，最终还是要送他回家去。
萨蒂咧嘴一笑。“大大的棉花糖。”
萨蒂惊慌失措地抱起他，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拥着男孩温暖的身体感觉真好，他与萨蒂是那么的契合。
老太太的眼中涌出泪水。“那不是真的，亲爱的。”
萨蒂盯着男孩，心中一惊。什么样的姐姐会让弟弟晚上到林子里乱跑？
男孩哼哼地说：“女士，里（你）不会讲话吗？”他挥舞着手电筒，光圈在墙上乱跳。
他手里拿着样东西。“你在找这个？”
艾玛抿起嘴唇。“酗酒的预兆。我知道酒精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尤其是对你的精神。它毁掉了我的克利福德，这就是为什么魔头能把他甩出去。那畜生从一里外就能闻到酒味，而且克利福德老眼昏花了，没有躲开，魔头才踩死了他。”
萨蒂毫不迟疑地撕下巧克力棒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地牢肯定不是指地下室。
男孩渐渐停止了哭泣，萨蒂一下子坐到沙发上。
男孩眼中的恐惧使萨蒂喘不上气，这令她想起了菲利普发火时萨姆的反应。
又来了，是幻觉。男孩是她疯狂想象力的产物，又或者是菲利普那该死的酒带来的幻影。可她没喝那么多啊，不是吗？
“你妈妈不会担心你吗？”萨蒂脱口而出。
“是时候去和我的女房东聊两句了。”
“因为，亲爱的……他们都死了。”
萨蒂坐在亚当身边，想起了他刚才说过的一句话。之前由于洋葱的干扰，那句话她当时没在意。
她没用几秒就吞下了巧克力棒。
毋庸置疑，她的小屋里有一个活生生的小男孩。
艾玛急忙把茶杯放到托碟上，茶水都溅了出来。“萨蒂，你不可能见到亚当和阿什莉。”
亚当平静地递过杯子。“我能再来点吗？”
但再呆一会儿吧。
“我看见他们了。”
“喝了热巧克力，早餐还吃巧克力棒。天啊，萨蒂，你会长胖的。”
萨蒂不满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可能？”
“当然。”
“太好喝了，”亚当一面吸起一块融化的棉花糖一面说，“阿什莉会嫉妒的。嘿，想听首她教我的歌谣吗？”
男孩跳起来，一只手伸进裤兜里，然后掏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听着，我很抱歉，但我不是来谈你丈夫的事的，也不是要谈我偶尔喝口酒的事，我是为了河对岸的男孩和女孩来的。”
点上灯以后，萨蒂就开始在科尔曼牌炉灶上煮热巧克力。她用眼角的余光端详着坐在阴影中的男孩，亚当又小又瘦——肤色惨白，怪不得她误认为他是幽灵。
萨蒂看着亚当。或许让他睡一会儿，过几个小时再送他回去也不迟，但愿自己能在他爸爸醒过来之前送他到家。但萨蒂确实很想和亚当的姐姐谈谈，萨蒂估计她可能就是树林里的那个女孩。
萨蒂在心中一个巴掌拍醒自己。
萨蒂轻抚着他的小平头。“我叫萨蒂。”
“为什么？”
萨蒂向前爬去，伸出一只手去触摸那幽灵一样的男孩，准备好了一碰到他的脸——噗——他就会一下子消失在空气中。
就像萨姆。
“我姐记（姐姐）让我来的。”男孩说。
“当然有。”萨蒂争辩道。
“这下可好，”萨蒂嘀咕道，“现在我该怎么办？”
他爸爸要是发现他溜出来会怎样？
“什么男孩女孩的？我跟你说过这里没有小孩。”
“亚、亚当。”
“克利福德就是享受击败它们时的刺激感。”艾玛嘟囔道，好像是看穿了萨蒂的想法。“他总是蹬上靴子，抓好缰绳准备比赛，直到最后一次，魔头把他甩了出去，就跟吐口唾沫一样。”艾玛感慨地盯着照片。
艾玛走到餐台前，倒了点茶，又将一只瓷杯递到萨蒂面前。
几小时后萨蒂醒过来，亚当已经离开了——带走了灰色的毯子。如果不是咖啡桌上的蓝色手电筒和排列在橱柜上的五样东西，萨蒂大概会以为那只是一场梦。那五样东西分别是：巧克力棒、信封、甘草糖、钢笔和……一个洋葱。
但他没消失，萨蒂的手触到柔软的肌肤。
男孩开始哭泣。“别赶我回去。久（求）你了！”
萨蒂皱起眉头。“这么晚了，你应该在家上床睡觉才是。”
“那他发现你不见了，肯定会着急的。我送你回家吧。”萨蒂向男孩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