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蒂敏捷地——尽管并不稳健——两大步穿过房间，一把拉开窗帘。
亚当的嘴唇在颤抖，他拉了拉阿什莉的胳膊。“我们该走了。”他拉着阿什莉走向后门，然后拽开门走出去。
他们的到来毫无理由。
他做个鬼脸。“啐！我讨厌棉花糖。”
“你说话真像个老古董。”萨蒂扑哧一笑，“不用那么急着长大。”
确实如此，油灯的柔光照出了女孩头发金闪闪的自然光泽。她的头发实在太短，此时已经快干了。
萨蒂急忙跑进浴室，很快拿了几条浴巾出来，可心里一直对自己说这些孩子根本不存在——等她回到客厅里，他们肯定已经消失了。
“我想喝杯热巧克力行吗？”亚当问。
“这就怪了，到底怎么回事？”萨蒂小声念叨。
“是的。”阿什莉用温顺的声音说。
萨蒂揉了揉眼睛。
萨蒂将一条毛巾递给亚当。“赶紧擦干了，不然你会感冒的。”然后把另一条递给女孩，“阿什莉，对吧？亚当的姐姐？”
起初，他们全都一动不动。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孩子们转过身去，融入到死气沉沉、虚无缥缈的夜色里。
这两个孩子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
她走下台阶，正想要叫他们回来，但此刻最怪异的事发生了。就在她眼前，亚当和阿什莉分身成四个小身影，接着是六个，就像人类细胞的复制与分裂。
“亚当。”
阿什莉和亚当。
“不允许。”亚当帮她说完。
“当然有——”
热巧克力煮好以后，萨蒂递给他们每人一杯，又给阿什莉拿了一碗棉花糖。女孩拣出两块扔进杯里，才喝过一小口，就露出幸福满满的笑容，萨蒂感到很欣慰。
之前灌下去的红酒还让萨蒂头脑发晕，她深吸了口气。“听好了，这场恶作剧到此为止吧，我知道你们的真名不是阿什莉和亚当。”
“不，我没有。”
“天啊……”
除非是我的妄想。
但他们还在那里。
吟唱声立即消失了。
“我快九岁了。”女孩挺直身子说。
那么他们到底是谁？
一对黑色的小眼珠在冲她眨眼。
乌鸦仿佛听到萨蒂的话，旋即飞入夜空之中。
“我们知道。”亚当说着咧嘴一笑，萨蒂看见他嘴里少了一颗门牙。
萨蒂正准备转身走开，突然两个身影出现在风暴中，他们从小屋旁边走过，直到消失不见。
“阿什莉和亚当已经死了。”萨蒂柔声说，“你们到底是谁？”
阿什莉把湿毛巾递给萨蒂。“谢谢。”
她举着油灯，把后门推开一条门缝。
亚当的笑容消失了。“没有什么牙仙子。”
“你看见他们是因为你想要看见，是因为你除了酗酒一无是处，萨蒂。你是一个废物酒鬼，没有其他的解释。”
“我好冷。”亚当呻吟道。
“咚咚”的敲门声！
萨蒂退回屋里，摔上门，靠在墙上。她急促地喘着气，指甲都抠进了掌心里。
“去看看外边，你个懦夫。”
我喝醉了，这就是原因。
“父亲不喜欢我们谈论虚构的事物。”阿什莉插话进来，“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该信那种东西。”
孩子们站在在远处打量着萨蒂，这令萨蒂毛骨悚然。
女孩拖着沉重的步子跟萨蒂进了浴室。萨蒂伸手去摸女孩时，心里有点期待自己的手会穿过虚幻的波纹，但她接触到的是潮湿的头发。
出了门口，阿什莉突然转回身。“他告诉我们，你会来找他，来找我们。我们以为你就是那个人，我不明白我们怎么就这么傻。”
“我保证我动作会很轻的。”
“停下！”萨蒂尖叫起来。
萨蒂走到阳台上，拿出冷柜里的牛奶罐。一股寒风撩起她的头发，但悬檐为她挡住了蒙蒙细雨。在厨房里，她借着油灯的火光，颤颤巍巍地把巧克力粉舀进锅里，再倒上牛奶，放到科尔曼炉上。她试了三次才点着那该死的炉子，不过总算是能用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
萨蒂皱起眉头，很少有小孩会以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两个浑身发抖的孩子在一条湿透的毯子下挤作一团，抬头望着萨蒂。
等她睁开眼，孩子们还在那里。
“去烤烤火，”萨蒂说，“我去煮热巧克力。”
长长的一阵寂静过后，萨蒂发出自嘲的窃笑，是屋外的疾风暴雨把她惊醒了，至少她打算这样说服自己。雨点敲击房顶，狂风抽打着小屋，吹得窗户“噼啪”作响。窗帘吸引了萨蒂的目光，它在飘动，仿佛有人从后面向它吹气。
“可是，你上次就吃了。”萨蒂吃惊地说。
萨蒂趔趄着追向他们。“等等！谁——”
接着萨蒂想起艾玛告诉她的话：亚当和阿什莉已经死了。
萨蒂将门缝继续推大，心里盼着孩子们能消失，可他们没有，萨蒂只好扬扬头让他们进来。她掀开孩子肩上的毯子时，立马认出了小一点的那一个，他留着小平头。
“无所谓，一直都这么乱。”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亚当这次来完全没有口齿不清，一点也没有。
“我是萨蒂。”
“亚当自己也不清楚他喜欢什么。”阿什莉接过话，对着镜子微笑。“嘿，我的头发看起来……真漂亮。”
“谁啊？”萨蒂醉醺醺地傻笑。我真是疯了。
“你骗人，我的名字就是阿什莉。”
阿什莉的笑容消失了。“我不能，父亲——”
萨蒂的目光飘到孩子们那边。姐姐阿什莉抓起萨蒂留在椅子上的毯子，和亚当肩并肩坐着，缩在毯子下面，急切地在等萨蒂回去。他们偶尔把头靠在一起耳语几句，可是脸上的神情很严肃。
孩子们冲过草地，跑到树林边。亚当突然刹住脚步，转过身来，“萨——蒂！”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而且很清晰——不是大舌头。
那女孩一定是他姐姐，阿什莉——树林里的女孩。
但她太慢了。
萨蒂眨了眨眼，可他们还在那里，掩蔽在阴影中，难分彼此。六个小鬼魂。
“快走开！”萨蒂冲他们大吼。
吟唱声响起。“夜半时分，天清气朗；两个亡童，拳脚相向……”
“这是最好喝的热巧克力，”阿什莉惊叹道，“亚当说得没错。”
这些幻象，这群孩子，他们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好吧，你不是在做梦，可你一定看见幻影了。这种天气，不可能有人在外——”
萨蒂又一次向诱惑屈服了，她抓起倒数第二瓶赤霞珠，步履蹒跚地回到床上。等差不多喝完整瓶红酒，萨蒂已经说服了自己，阿什莉和亚当的来访不过是酒精造成的又一次幻觉，这就是为什么她会看到六个孩子。她幻想出他们，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孩子，而且感到自责。
“我给你梳梳头发？”萨蒂主动说，“太乱了。”
亚当向萨蒂轻轻一笑。
“是啊，亚当说得没错。”她弟弟边喝边嘀咕。
“我们可以进来吗？”他们齐声问。
“我六岁。”亚当也凑上来大声说。
阿什莉跳起来，一脸惊恐。
萨蒂掐了自己一把，真疼。
很明显，就算是死人也需要进来避避雨。
“希望牙仙子昨晚来过了。”她说。
“当然，加很多的棉花糖。”
但事实并非如此。
为什么他们要谎报姓名呢？
孩子们在沙发上坐好，萨蒂在一旁注视着他们。真是古怪的一对。阿什莉湿漉漉的金发短得离谱——对女孩子来说太短了——而且有一阵子没梳理过，更没怎么清洗。这次阿什莉穿的是一件粉色棉质睡袍，亚当的蓝条纹睡衣则换成了一套全灰的，脚下的靴子和他姐姐的一样。亚当比前一天晚上看起来更加瘦弱苍白。那也是，在暴风雨中徒步穿过树林对健康可没什么好处。
“天呐！你都不睡觉的？”
“你该让它再长长一点。”萨蒂建议。
萨蒂小心翼翼地将阿什莉疏于打理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梳理开，亚当坐在旁边的马桶盖上看着她们。
在黑暗中，萨蒂感觉脉搏加速。
“这该死的是什么声？”她喃喃地说道，酒还没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