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蒂看着孩子们,又是糊涂又是错愕。
萨蒂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比不上你们年轻,身体也不太好。”
“那儿。”蓝色亚当指着一边说。
终于,在接触到坚实地面的那一刻,萨蒂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空气。孩子们围到萨蒂身边,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木梯顶上的亮光。
一道金属门挡住他们的去路。
她眨眨眼,挤掉眼角的一滴眼泪。“你什么事都干不好,萨蒂,连用他妈的上好膛的枪自杀都做不到。”
“我们都是亚当。”穿灰色睡衣的男孩接道。
“怎么啦?”蓝色亚当一边问,一边去拉萨蒂的手。
萨蒂精疲力竭地呻吟道:“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萨蒂毫不迟疑地抓起一支手电筒,随着他们走进暴风雨中。狂风咆哮着,暴雨从云层里倾注而下,幸好常青树的树冠多少为他们遮挡住一些。手电筒发出的光束照在地面上,他们借着那束光小心翼翼地穿过林子,朝河边走去。
在田野那头,有一座只剩下熏黑空壳的两层旧楼房,房子在周围乳白发亮的冰面之上显得异常扎眼,就像鬼城大门的幻象。房子的窗户曾经被火烧过,烧得只剩窗棂,看起来那火势还曾一直窜上屋顶。从塌毁的门口可以看见一段残破的楼梯架在半空,通向已不存在的二楼。后面的墙壁也烧断了,几乎都塌陷下来。
天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
“很好,”萨蒂咕哝了一声,“这下我感觉好多了。”
“锁住了。”萨蒂说着,示意孩子们看门把手上方的磁卡安全系统。
“也许我已经死了。”萨蒂嘶哑的声音里充满希望。
萨蒂觉得有人在监视自己,于是转身去看窗户。窗外,孩子们已经停止了吟唱。他们身后的雾幕不停地飘动着,而他们却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萨蒂……等待着。
蓝色亚当跟在后面。“你没有幽闭恐惧症吧?”
“看来你懂读心术,是吗?”萨蒂有点被逗乐了,她问:“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萨蒂瞟了一眼橱柜,还有那上面的东西,以及其中传递的信息——因为那就是它们的目的。此刻,一切在萨蒂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相信我。”蓝色亚当说着用力拉起萨蒂的手。
萨蒂呻吟道:“你们就不能慢一点吗?”
“我们不会的。”
“我们知道,莎(萨)蒂。”灰色亚当回答。
蓝色亚当拉着萨蒂的手。“我们可以带你去看。”
萨蒂喘着粗气,目瞪口呆。“一个地堡。”
“那么说沙基是你们的邻居?”
“我们试过了,”蓝色亚当说,“可我们发过誓,我们不能违背誓言。”
萨蒂抬起头,目光越过上面的孩子,看到一丝微弱的月光。有一两秒的时间,她慌了。
我不能下去。
“没关系,”蓝色亚当口齿不清地说,“只要父亲不知道你在这里,你就没事。”
听到女孩声音里的绝望,萨蒂迅速行动起来。她把手电筒交给离她最近的亚当,然后跑到阿什莉身边。
“这边。”灰色亚当招手叫她跟上。
萨蒂困惑地抱怨道:“你们的父母为什么要给你们起死人的名字?而且为什么要给你们起一样的名字?”
“我不明——”
“救命(H...E...L...P)。”那洋葱让萨蒂皱起眉头。“你们得有人去学学拼写了。准是有人把洋葱拼成了unyun,看来这个字母是U。还有被我吃掉的聪明豆(Smarties)——S。”
身穿淡紫色睡袍的女孩走上前来。“我是阿什莉。”
“我们应该呆在这边,”萨蒂争辩说,“眼看河水就要涨起来了。”
“我下去的话又有什么用处?”萨蒂问他。
萨蒂正要朝铁皮屋走去,但有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萨蒂差点跌倒。她怎么知道?
她颤抖着把枪扔到茶几上,心里盼望它会走火,好顺便帮她完成自己没能完成的任务。萨蒂死死盯着那把枪,奇怪自己为什么突然间清醒起来——过量的药物和酒精至少应该已经把她放倒了才对。
粉色阿什莉又走出几步,然后犹豫了一下。“你在想你应该多带几颗子弹。”
“这太危险,有人可能会掉下去。”
“不,没锁,”粉色阿什莉说。“父亲没有理由上锁。”
萨蒂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你在开玩笑,你不会是想让我相信你们就住在那底下吧?这太荒谬了。”
“我就是知道。”粉色阿什莉说。
“亚当和阿什莉都死了。”萨蒂呆滞地说。
“不,才不是,”女孩说道。“是酒和药的关系。”
蓝色亚当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心。”
萨蒂惊魂不定地朝后门走去。她一打开门,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和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静静地走了进来。没有人说半句话,但六个人的步调整齐划一,几乎一下子就都溜到了温暖的炉火跟前。萨蒂细细端量每一个孩子,她注意到男孩都是黑发,剃着小平头,女孩则都是剪得参差不齐的金发。男孩都穿着两件套睡衣,分别是灰色、黄色和深蓝色的,而女孩子分别穿着淡紫色、浅绿色和粉色的同款睡袍。
“你们是什么人?”萨蒂粗声喝道。
“相信我们。”粉色阿什莉说着钻进洞里,转眼就不见了。
“我做不到。”
有人在光滑的木板墙上钉了一排扶手,为了保持平衡,萨蒂紧紧抓着扶手。越往下,四面墙就越向萨蒂逼近。她尽量不去想底下还有多深,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那股混合着湿泥土和胶合板的刺鼻气味上,那味道漂浮在空气中,凝滞在沉寂与黑暗里。下到大约第十级时,萨蒂已经忘了走过多少步,也开始放松起来——直到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让她一脚踩空。
萨蒂又一次扣动扳机,这次又加了几分力道。
“不,你不是,”萨蒂指着穿粉色睡袍的那个女孩说。“她才是。”
噢上帝,我这是在做什么?
萨蒂打了个冷颤。“沙基的房子。”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粉色阿什莉同情地停下来等她。“我们时间不多了,快点!”
但萨蒂知道自己没有。
“到目前为止没有。”萨蒂想要笑,可出口却变成一声哀叹。
“呣,还不算太糟。”她说。“接下来怎么办?”
“算不上是,”粉色阿什莉轻声回答。“跟我来。”
“把它拉起来!”女孩下着命令。
萨蒂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拽树桩。树桩翻了个个儿,她没有预料到那底下连着一块长方形的草皮——草皮背面是一扇带合页的金属门。
萨蒂先用一只脚在第一级梯子上踩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站上去,生怕梯子被压垮,自己会跌下去摔死。梯子承受住了她的重量,萨蒂默默祈祷过一声便开始往下爬。
“这是我们的后门。”浅绿色阿什莉说。
萨蒂拿手电筒照向远处岸边的大石头,水位都快接近橘色线了。
也许我失去知觉了,或者昏迷了。
“救我们(HELP US)。”
或许是几个月。
别抱怨了,小公主,如果他们能做到,我也可以。
如果这件事不是那么悲惨,萨蒂准会笑出声来。
她听得见自己的声音,说明她也没有死。
穿淡绿色睡袍的女孩笑了。“我们都是阿什莉。”
“可我们就是。”黄色亚当坚持道。
不一会儿,奔流的河水声逐渐消失,树木也分作两边,一大片冰冻的田野出现在他们眼前。左边几米之外搭着一间生锈的铁皮杂物棚,上面盖着波纹锡皮屋顶。雨水打在棚顶上,从棚子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嗡嗡”声。
女孩说着钻进茂密的灌木丛中不见了,萨蒂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后面,心里琢磨着她的话。子弹的事阿什莉说得没错。
萨蒂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蓝色亚当踏上第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是干的,而且稍有棱角,脚还容易站稳。第二块石板很湿,表面还有薄薄一层黏糊糊的水藻。萨蒂一步一步往前挪,祈祷手中的手电筒不要滑落,自己不要失足跌进湍急的河水里。几分钟后,她已经到了对岸,沿着岸边一路疾奔,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赶那些孩子们。萨蒂差不多完全清醒过来——几乎恢复了理智——几周以来的头一次。
粉色阿什莉哼了一声,使劲拽着树桩。“帮帮我!”
萨蒂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
好时(Hershey)、信封(Envelope)、甘草糖(Licorice)、笔(Pen)和洋葱(Onion)。
“等一等!”萨蒂喊道。
“你必须跟着我们,”粉色阿什莉央求道,“如果你跟我们走,你就会明白一切。”
她本以为会先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或许还会感受到一阵灼烧的剧痛,接着便会坠入黑色的深渊之中。然而,周围一片宁静,没有突如其来的炸响,没有疼痛,没有鲜血四溅,有的只是一声轻轻的“咔嗒”。
“唔,那就碰碰运气。”
萨蒂看到了那座石头桥。她还没估摸出孩子们的鬼主意,其中两个女孩已经排着队跳上了湿滑的石块。她们张开双臂,以保持平衡,两个男孩跟在她们后面。
那个喜欢棉花糖的男孩!
她拿回手电筒,弯腰让光照进洞里。一段木梯向下通往潮湿发霉的深处,尽头处几米之下的地面上布满了尘土。
“还有几步就到了。”蓝色亚当向她保证。
萨蒂正站在洞边犹豫不决,这时萨姆棺材入土的画面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鼓起勇气,一边拿手电筒照向洞口,一边蹭上前去,步步警惕地试探着脚下的地面。她的靴子踢中了一团湿土块,她看着土块滚进洞里,但没有听到它落地的声音。
一切都说不通!但她酒后失去理智、大半夜站在荒郊野地里盯着一个通往地下的大坑却是事实。
“跟呃(我)们走!”蓝色亚当乞求道。“不过你要快点。”
萨蒂打开门,突然间刺眼的光线晃得她睁不开眼。
“父亲起的。”粉色阿什莉紧巴巴地回答。
萨蒂又跟着她钻进灌木丛,朝田野相反的方向走去,其他人紧紧跟在后面。他们爬过一根被连根拔起的树干,翻过一个陡坡,来到一片茂密的林区。阿什莉停下来,孩子们都围在她身边,期待地看着她使劲去搬一根树桩。这情景本来很滑稽,可此时正值深夜,雨水打在身上,简直冷彻骨髓。
萨蒂一脸困惑地盯着粉色阿什莉。“你在做什——?”
淡紫色阿什莉点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