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在看。而且我在有黑人的地方住过。他们是很好的基督徒,很多人都是。”
格罗瑞说:“您的五分钟还没用完呢。”
“哦,你得当心点。”
“没有结论?”
鲍顿说:“跟我们坐一会儿吧。杰克给你去拿把椅子。”
杰克拿着一杯柠檬水来到门廊上,拿了一把椅子。一阵短短的沉默。“牧师大人。”他说。
埃姆斯说:“这是个很难的问题,是件很复杂的事。我自己也一直想不明白。”
过了一会儿,埃姆斯说:“大卫王的孩子回到了上帝的身边。”
埃姆斯说:“不,没有可能。毫无可能。”
埃姆斯说:“以西结的确提到了以色列人的俗语,父亲吃了酸葡萄什么的。”
埃姆斯显然开始着恼了。他说:“我有不懂的事,我不会因此而道歉。我若是以为没有我不懂的东西,那我就是个傻瓜了。我也不会胡乱解释难以理解的谜,只是因为别人在谈论时一向都是瞎扯。一向如此。然后他们认为谜本身就是胡说。这一类的谈话要比废话恶劣得多。这是我的观点。”
两位老人思索着,一阵静默。然后埃姆斯说道:“罗比,你跑开去吧,去找托拜厄斯。带上拖拉机,快去。”
埃姆斯点点头。“我也是,杰克,我也是。”
埃姆斯说,“他犯了许多严重的罪行。并不是说这就能让这事的公正性明显一点。”
两位老人双眼不知望在何处,静坐了一会儿。这是他们之间的回忆浮现的时刻。杰克看着他们,久远的友谊带来的幸运感围绕着他们,仿佛可触可摸。“我们帮他渡过了那一关,罗伯特。现在他就和你在一起。他回家了。”
“会改变的,如果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说,醉酒。那些人的行为就变样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本性也改变了。”
埃姆斯说:“我觉得你父亲累了。”
格罗瑞心想,上帝啊。
“举个例,有个人出生在某个地方。别人待他很亲善,或是很无情。他从周围的每个人那儿学会了做基督徒,或是做非基督徒。这对他的——宗教生活,难道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父亲说:“命运这个词我从来都觉得不是很有用。”
“嗯,总的来说,看来的确会有所影响。当然有些例外。”
杰克大笑。“松了一口气。因为父亲的罪行令儿子遭罪的说法,那事像是说明了什么呢。反过来也一样。儿子的罪行令父亲遭罪。”
又是一阵静默。杰克清了清嗓子。“我对那个故事的理解是,孩子死了是因为父亲犯了罪。”格罗瑞心想她听出他嗓音里的尖刻。
杰克笑了笑,非常轻柔地说:“我真的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根据你们的说法。”他耸耸肩。“也根据我的说法。”
鲍顿摆了摆手,手势是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一阵长长的静默。然后他说:“胡说。那件事和这个毫无关系。”
“他们所有人都走近了耶稣,当然,只除了我。”然后他说,“真不可思议世界没有因此而变好一点,要是我的评价作数的话。”
埃姆斯说:“这没错。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似乎话中有刺。
杰克往后一靠,举起双手,装出投降的姿势。“是的,大人。是的,他让我们看到了。我特别要为此感激。”
格罗瑞心想,她看到麻烦要来了。埃姆斯和父亲就这个问题已经争过无数次了。父亲几乎是凶狠地坚称上帝的恩典是完美充沛的,而埃姆斯带着令他的朋友讨厌的温和态度,认为罪行的严重性不能否认。难道杰克忘记了吗?她站起身,说,“对不起。我不喜欢这个争论。我都听过上千遍了,从来都争不出什么。”
格罗瑞想着杰克可能是找了个理由和她说上一两句,问问她觉得情况怎么样,于是她跟着他进了厨房。她正要告诉他,该是谈谈天气、棒球甚至是政治的时候了。但他故意没有和她对视,又去门廊上了。
“不完全是新闻——”杰克微微一笑,摇摇头。“对不起,牧师大人,”他说。罗比拿来玩具拖拉机给他看,让他转动方向盘,又沿着他的椅子的扶手和椅背开着拖拉机。
莱拉说:“——焦糖爆米花——”
鲍顿说:“我不赞成因为谁有点错处,或是有一两个盲点,就质疑他的宗教。或者,这些事有更好的途径来讨论。”
鲍顿咯咯地笑了,“你的解释,我是不是听着有点绕圈子,艾森豪威尔牧师大人?”
“尽管这样,这在我听起来简直像是傲慢无礼。”
埃姆斯点点头。“戴维斯版的。”
“是的,大人。我知道这句经文。是怎么应用这句经文让我有点困惑。”
杰克清了清嗓子。“我希望在这件事上能得到您的指点,牧师大人。”
“还行。杰克帮我照看他。或者说我帮杰克。”她说,“我们想念你来着呢。”
她说:“等五分钟。”她盯着哥哥看了一眼。他笑笑。她走进屋子。接着她听到他说,“我在思索您上个礼拜日的讲道,牧师大人。讲得非常好。我觉得和您的话题非常相关的还有一段经文,是大卫王和拔示巴的故事。”
一阵静默。埃姆斯说:“‘我们的心若责备我们,神比我们的心大。’这是第一使徒约翰说的。”
杰克笑了笑。“对一位牧师来说,您相当的精明。”
埃姆斯侧过身去,拍了拍鲍顿的膝盖。“不说神学,罗伯特,如果你是个罪人,这些话什么意思也没有。”
“再多待一分钟。”她说。杰克坐回到椅子里,看着她。他们都看着她,因为她似乎正鼓起勇气。随后她抬起头看着他,说:“一个人能够改变。万事都能改变。”
“我这么说吧。你是不是认为有些人是被有意地、无可弥补地发落,走向地狱?”
杰克说:“我很抱歉。我不是想要无礼。我的问题是,是不是有人天生就很坏,就像是邪恶的化身,然后去下地狱?”
“——你会看到,如果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的儿子,那么他自己的儿子会被杀。那就是惩罚。以西结当时是在巴比伦,是为流放在那儿的人写的。所以我想他指的或许是那个国家巴比伦人的做法。”
一阵静默。父亲掉过头去,一脸得到证实的神色,还有有意的谦逊。
鲍顿说:“你要是早在三十年前见到他就好了。”
父亲说:“《约翰福音》中有一段,第九章。上帝提到一位生下就眼瞎的人,亲口说,‘也不是这人犯了罪,也不是他父母犯了罪。’”
“更有理由要抵制那种冲动了!”
埃姆斯说:“不过,杰克说的确实有道理。”
这句话让埃姆斯笑了起来。他想了想,又笑了起来。“我想我挺了解你的。我记得你奶奶还把你放在婴儿车里推着在路上走呢。当然,你的手臂和腿可能挂在外面。那时候,你可能十来岁了。头上戴着那顶花边女帽。我母亲常说,如果老人家坐在推车里而你在推车,这还有点像话。”
谈话转移到了杰克找到的这篇文章,《上帝和美国人民》。文章对美国整体的宗教事业都相当不屑,但分析得不到位,因此两位牧师可以辩驳这篇文章寻开心。他们都曾热切地努力宣扬真正的信仰。在他们看来,真正的信仰不会有国家的特征或是界限,而他们不得不准许的地方做法上有什么怪异、短缺之处,他们也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直接关联。
埃姆斯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这个问题在经文里没有明确的论述。一般来说,一个人的行为与他的本性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他的行为也是一致的。我提到他的本性时,‘一致性’就是我的意思。”
莱拉沿着步行道走来。杰克先看到了她,微笑着站了起来。埃姆斯转过身看到她也站了起来。她穿过纱门时,鲍顿指了指自己的朋友和儿子说,“亲爱的,要是行,我也站起来了。”
杰克终于抬起头来看看格罗瑞,读着她的脸色,显然发现了其中的焦虑或是恼怒,因为他这么说,“真抱歉。我想这个话题我谈得太长了。不谈了。”
“我想这是问题最难的一个方面。”
鲍顿说:“杰克一直在看电视。”
“埃姆斯太太说得非常好。”鲍顿说,他的口吻像是位政坛要人。每当埃姆斯被提醒妻子曾经有过的或将有的没有他的日子,鲍顿都能感觉他的惆怅。“是的,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担心预定的奥秘怎么可以与拯救的奥秘统一起来。”
“我现在想得起来的没有。”他说,“结论似乎从来不像问题那么有趣。我是说,你记得的不会是结论。”他闭上了眼睛。
埃姆斯说:“杰克,很高兴看到你。”他掉开目光,看了看鲍顿,又看着手中的杯子。
鲍顿捂着脸说:“你其实不了解我!”
鲍顿说:“是的,这点很有意思。”他接着又开始讲起了在明尼阿波利斯的经历,那对他来说相当于异国之旅。“母亲和我偶尔去一趟双子城,我们到处看到路德会的教堂。到处都是。有几座是德国归正会的,但我相信有二十座路德会的教堂才有一座归正会的。这是估计的数字。明尼阿波利斯是座大城市呢,我们没去的地方或许会有长老会教会。”
杰克说:“请用我的,埃姆斯太太。我去厨房拿把椅子来。”他安顿她在父亲的旁边坐下。他的那股子殷勤刚好超出了通常的礼貌,让人疑心这番殷勤背后的用心。
杰克突然冒出一句:“埃姆斯牧师大人,我想知道您对预定论的观点。我是说,你提到了出生的偶然性。”
父亲马上喜欢上了和好的主意。一说到这个词,他明显放松了下来。杰克有错,他把这一想法想上了几遍,这不是不可能的,但他仍旧不清楚杰克犯的是什么错。他或许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但这是可以想见的。毕竟,杰克就是杰克,接受杰克在某种程度上也有错,这不是背叛他,因为原谅他甚至比习惯更根深蒂固,因为原谅他事实上正是忠诚的要旨。对啊。老人在理解事态转好时,总是像打开了一篇经文,充分享受着所有让人安心的含义和所有让人高兴的结果。“杰克能意识到这件事里他的责任,还想纠正错误,真是太好了。像个基督徒。我相信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他的老父亲高兴。这样我就可以把这事想一想,要不然,我还真糊涂呢。”他大笑。“那篇讲道对我有好处呢。哦,主真是奇妙啊。”他说,“老埃姆斯说他记得我穿裙子戴花边女帽的样子,可能不假。幼年时我奶奶接手照看我,她尽可能地延长我的幼年,我猜比她力所能及的还长一点。她是好意。母亲的身体在生下我后变差了。这反正是母亲的说法。不过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可以追溯到那个年代的友谊!”他喜欢念叨恩典在其效果来说从来不是单一的,正如现在,原谅他的朋友也可以让他的儿子高兴。“这就是为什么被称为‘灵’,”他说,“在希伯来语中,这个词还有个意思是‘风’。‘神的灵运行在黑暗的渊面上。’这是一种无所不包的气氛。”父亲总是被自己的见解深深感动,没法区别哪些想法是针对那一刻的,哪些是他已经讲过无数遍的。这一点他不怎么注意,以致会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唉,随他去吧。
一阵静默。
她把文章读给父亲听,听到埃姆斯肯定会被激怒的段落,他咯咯地笑了。知道自己和牧师大人为着杰克的缘故完全是一条心,他开心得双眼发亮。“他为我们找到这篇文章,想得真周到哪。”他说。
第二天埃姆斯在街上走,罗比一会儿跟在他后面走,一会儿又跑在他前头,看到蚱蜢又扑了上去。“像条小狗似的,”父亲说,“什么都好奇。”格罗瑞走进去做柠檬水,让两位老人有时间说些恢复友好后的客套话。杰克下楼进了厨房,背靠着料理台两臂抱在胸前。他们一起听了会儿说话声。谈话时间长了,声音也沉着起来。有笑声、椅子嘎吱作响的声音,也有沉默,但他们之间一直有沉默。等到不再担心会打断修补关系的微妙进程时,格罗瑞给他们送去了柠檬水,和他们一起坐了一会儿。罗比去了园子,回来时拿着一辆玩具拖拉机。那是他上次来时带来的,忘记带回家了。他在门廊的地上把拖拉机开过来开过去,穿过他父亲的椅子底下又绕着他的鞋子。
然后父亲说:“哦!”双手捂着脸。“哦!我是个罪行深重的人!”
杰克又后悔又惊讶,笑了笑。
鲍顿清了清嗓子。“如果你看看汉穆拉比法典,我想是戴维斯版的——”
杰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说,“我听到你们两位在笑那本杂志。总的说来,文章挺傻的。我能看一下吗?谢谢。不过,我觉得有个地方他提出了个很有意思的论点。他说我们对黑人的态度,让人对美国基督教的严肃性提出疑问。我觉得这个说法挺有道理的。”
“可是那俗语本身并没暗指要对儿子施以惩罚。我相信以西结写这些的时候,那句俗语的意思一定是与巴比伦人的做法一致的。”鲍顿争论这些话题时,精神就抖擞起来,用昔日的职业语言说话。如果讨论持续的时间非常长,他就会疲劳得甚至到了坏脾气的地步。
这么说是要结束这场谈话,可杰克仔细看着杯子里的冰块说,“没错,在这事上,真是太容易了,我觉得。”
“不,”父亲说,“根本不可能。”
“是的。”
鲍顿说:“如果信仰明确无误地教过我们一样东西,那就是我们都是罪人,我们应当相互给予宽恕和仁爱。‘务要尊敬众人,’使徒如此说。”
“我告诉他们,我们的信仰将某些属性归于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公正和仁爱。我们人类力量薄弱,知识贫乏,对公正的见解那样肤浅,仁爱的能力又那么少。所以这些伟大的特性如何一起作用是一个谜,我们无法指望看个通透。”
杰克茫然地朝她看了一眼,不像是微笑,十指指尖碰在一起,像是全然不懂世上有暗示这回事。于是她走进客厅打开了收音机,拿起一本书想读,努力克制着不去搞懂那些话,也尽力不去听。长老会教派。救赎。卡尔·巴特。她一页书看了三遍,心思却不在书上,一点都没记得讲了什么,收音机里播放着《威廉·退尔序曲》,于是她放下书,走过去站在门口。
“恩典,”父亲说,“上帝的恩典能找到任何一个灵魂,不论在哪儿。而且这儿你混淆了概念。宗教是人类的行为。恩典是上帝的爱。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
埃姆斯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他感觉到他这位妻子有种神妙,那么多方面都不尽为他所知。他会瞥见从未见过的她年轻时代或是孤独时候的日子,或是她灵魂深处的想法。这倏然一见会让他突然深深感动。
“是的,大人。但我们怎么知道上帝所说的不是特指那个例子?或者上帝的意思是,并非总能从——不幸中推断罪行?上帝没有真的说,如果父母犯了罪,他们不会通过孩子受到惩罚。就我的理解来看。”
杰克说:“什么?不是,我——”他抬头看格罗瑞,像是她能帮他解释这痛苦的意外怎么会无可避免而又确凿无误。
杰克非常温柔地说:“哦,谢谢您,埃姆斯太太。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又是静默。埃姆斯显然是心烦意乱了,说:“孩子的父亲不是好人,孩子要遭罪,这没错。谁都能明白这一点。这是常识。我认为,把孩子的遭罪理解为上帝的行为,而不是父亲自身行为的恶果,这是个严重的错误。”
杰克说:“或者是他们出生时的肤色。我是说,那是这篇文章的一个观点。隐含的意思,我觉得。”
“这么说来,上帝的恩典不是和预定一样了吗?预定论较愉快的一面?可以想见有一部分人上帝的恩典没有普及到他们,即使他们在生活中的位子可能适合——让他们成为基督徒。”他说,“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看起来像是命运。”
“——伴奏的是老旧的手风琴什么的——”她说,一直低着头。
杰克点点头。“他是写给‘至爱的’,教会。我无心享有加入那个团体的荣誉。”
杰克大笑。埃姆斯看着他,目光中不全然是责备。杰克的目光落在了地上。
埃姆斯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是的。我知道杰克又在家里了,罗伯特高兴得很。”他看起来又疲倦又感动,像是需要镇定一下,于是格罗瑞说,父亲让她过来看一看,不过她真的不能多待了。
过了一会儿杰克说:“‘看哪,世人都是属我的;为父的怎样属我,为子的也照样属我;犯罪的,他必死亡。’《以西结书》中的话。但是摩西说,耶和华‘万不以有罪的为无罪,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不知你是不是能帮我解释一下。看起来像是有矛盾呀。”
“哎呀,得了,没这么糟糕吧。我记得大概六岁时,我就爬出了那玩意。我看到它过来了,就跑开了。上帝保佑她,她是好意。”
“那你一定有什么回答的方法。”
“你说的这些都是原话。”
杰克看了看他,笑了起来。“要我说,我们做得够坏的了。尤其是按照基督教的标准,根据我对标准的理解。”杰克往椅子背上一靠,就像他是世上最随意的人似的,说,“您怎么看呢,埃姆斯牧师大人?”
埃姆斯说:“是的,牧师大人,很可能是这么回事。”
父亲说:“我也很不喜欢,我也没见过谈出什么结果来。但我不会管这叫‘争论’,格罗瑞。”
埃姆斯看看他。“我得同意你的观点。我对这事不熟悉。我没有像以前那样追踪新闻动向。不过,我同意你说的。”
莱拉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两手,说:“我挺感兴趣的。”
杰克把杯子放下,垂着头弓着腰坐在椅子里,两臂抱在胸前。他说话时,带着恭敬却执拗的口气,这说明他是有意提出问题的。
莱拉同情地轻轻说:“哎呀,哎呀。”
鲍顿说:“我们努力公平地待她。我们应当做得更多一点,我明白。”
杰克笑了笑。“当然我自己只是作为一个有兴趣的旁观者,参加过帐篷集会。我可没想过深更半夜的在某处泥泞的河塘边得到拯救。有一半的人在那儿相互偷钱包,或者在卖热狗——”
“是的,我当心着呢。”
杰克笑了起来。“人们一定总是在问你这个问题。”
埃姆斯说:“他不是真的在拒绝,罗伯特。显然他都仔仔细细想过了。”
“犹如昼与夜。”父亲带着权威口吻说,随即他闭上了眼睛。
“我近来睡得不好,所以现在状态很不好,不过明天或后天我过来。”他说,“替我向杰克问好。”
杰克说:“那么说来,人是不会改变的。”
但杰克非常轻柔地继续说了下去。“这儿我是个外行。如果我有过和这个问题纠结的历史,无疑我也会厌烦的。呃,和这个问题我的确也有过一段历史。我不时想到我或许是预定论的一个例子。某种证明。我或许是亲身验证了预定。如果后果没那么痛苦,没让别人那么痛苦,那倒会挺有意思的。如果不是看起来像是我在传播什么疾病,传播厄运。有可能是这样吗?”
一阵静默。然后鲍顿说:“他熟知经文。”
他大笑。“——棉花糖。每个人都唱得走调——”他们俩都大笑起来。
他们读完后,格罗瑞拿着杂志去了埃姆斯家。牧师大人出门访客去了,她把杂志留给莱拉。一天过去了。杰克从园子里回来,问她杂志有没有送去,又问埃姆斯有没有什么回话。终于,她耐不住焦虑,没带礼物也没找理由又上门去了,发现埃姆斯在家。埃姆斯打开门,看到她在那儿,他又是懊悔又是释然,泪盈于眶。“进来,亲爱的,”他说,“我很高兴见到你。你父亲这些天怎么样啊?”
“谢谢您,牧师大人。”她说,“我不能多待。我只是过来告诉约翰,晚饭准备好了。是冷切肉和色拉,所以不用着急。”
杰克对她微微一笑。“您真好,埃姆斯太太。不过我想格罗瑞想让我去干点活。父亲总是说,让我不捅乱子的最好方法是让自己有点用处。”
“对他的灵魂的命运有影响吗?”
埃姆斯对他妻子说,“我们刚才在讨论,人们理解宗教的途径,总的来说,是出生的偶然。他们是在哪儿出生的。”
杰克说:“谢谢您。如此说来,法律不会因父亲的罪过惩罚儿子,但是上帝会。”
父亲说:“你出生的那个晚上是多么可怕的晚上啊!我祷告了又祷告,就像大卫王一样。埃姆斯也祷告了。我们以为是帮你渡过这一难关,救了你的命,是不是?可是远远不止是那样啊。”
“那就是说,命运和预定不一样。”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坚持这一点,”父亲说,“你为什么想要把自己那样地隔离开来。你和别人一样,也是受了洗,行了坚信礼。你怎么能记得所有这些经文,而你所做的只是拒绝它?”
鲍顿说:“是啊,要感谢主恩的太多了。”
埃姆斯坐在父亲旁边,看起来要强健得多,简直让人忘了他也老了。
鲍顿用双手盖住了脸。
埃姆斯说:“我想你父亲已经多次让我们看到他怎么应用这句经文了。”
“是的。几乎都是原话。这是个错综复杂的问题,所以我很小心。我不喜欢‘预定’这个词,被用滥了。”
“我见到过。”
鲍顿说:“可见我们待他们不可能那么坏了,是不是?这是很基本的。”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毫无乐趣,至少对我来说。反正没什么乐趣。”
埃姆斯往后一靠,看着他。“好吧,我尽力。”
莱拉说:“那被拯救又是怎么回事呢?”她柔声说道,脸上一片绯红,看着交叠着搁在腿上的两只手,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不能改变,那被拯救似乎没什么意思了。我没有说清楚哦。”
“我也有道理。我是说要评判别人很容易。”
“是的,大人。许多严重的罪行。不过,我问的不是这事的公正性。我问的是,你是不是相信一个人会通过他孩子遭罪来受到惩罚,是不是一个孩子遭罪是为了惩罚他的父亲。因为父亲的罪过。或是他的不信上帝。您觉得是不是这样?在我看来,这和我们刚才在谈论的问题有关。预定论。出生的偶然性。”杰克字斟句酌地柔声说着,十指指尖相抵。他的态度像是个几乎不带感情地在冷静理论的人。格罗瑞心想,他要么是忘了埃姆斯很多年前也失去了一个孩子,要么他的言下之意是,埃姆斯失去她时,是受到了惩罚,他也是个罪人。杰克感觉自己受伤后要反击报复的冲动她熟悉得很,而且总会反过来害了他自己。她朝手心咳嗽了一下,但他没有抬起头。
杰克说:“是的,大人。我理解这一点。不过你还是希望孩子会安然度过一生。那正是大卫王祈祷的。你也希望他会是安全的。你希望他学到的不仅仅是——怨苦。我想。你希望人们是和善的。”他耸耸肩。
虽然埃姆斯想让她加入这些谈话,但莱拉从来都不能真正地投入。她更感兴趣的似乎是人们讨论这些事本身,而不是他们讨论的是什么。她观察着他们之间情绪的传递。他们辩得急切时,她留意警惕着;他们大笑时,她也很开心。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