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说:“我——”他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止住不说了。“对不起。”
“你们听了我的祷告?”
老人说:“我的确相信有必要强制施行法律。使徒保罗说,‘凡事都要规规矩矩地按着次序行’。让人们这样满街乱跑可不行。”
“你是想着回到圣路易斯去?要是你待在这儿,那些事都不会是问题的。”
“是的,大人。”杰克走了开去,在衬衣口袋里找烟。他的手颤抖着。他在门口停了停,回头看他的父亲。老人弯着腰坐在椅子里,头往前伸着,稀疏的乱蓬蓬的头发下露出了后颈深深的凹陷。他可能是在祷告,不过不熟悉他的人可能认为他只是悲伤而衰弱。杰克看了一眼格罗瑞。“是我令他这样的?”他眼下的疤痕一道惨白。
“然后呢?”
“什么?拯救你的灵魂?我干吗要那样做?”
她说:“那是不是蒙哥马利?”
杰克说:“呃,这一点很重要,是不是?”
他看看她,大笑起来,脸色泛了红。“谢谢,格罗瑞。这可一点都不济事,不过我真的挺感激的。真的是。”
她终于能离开店铺时,杰克抱着一大包的东西已经站了很久了。“定下来了,”他说,“不错。谢谢你。”为了让纸袋容易抱一些,他让她拿一瓶牛奶。两人一起走回了家。
“我给你造成麻烦了。”
“他是累了。”
“不行啊。我等在这儿吧。”他呵呵笑了,“电视我已经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看起来都可以的。”
电话铃响了起来。她接电话时,杰克走进了厨房。不过,是卢克打来的,他又回去看刚开始的新闻。他两手叉在腰上,站在客厅的中央。屏幕上,带着防暴警棍的白人警察正对黑人游行者又推又拉。还有警犬。
“嗯,我可能有过机会。事情可以解决。”他说,“即便是最好的结果也是糟糕的。不得不巴巴地指望可是件痛苦的事。怎么样都是痛苦。啊,小妹妹。难怪我夜不成眠。”
“不必觉得抱歉,杰克。年轻人想让世界改变,而老年人想让世界一成不变。你我之前谁来审判是非对错呢?我们只需相互原谅。”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过我希望我们不要争执。我不喜欢大吼大叫,也不喜欢诅咒骂人,特别不喜欢诅咒骂人。”他又说,“我知道,那些词对你没什么意思,而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希望你能尊重这一点。”
杰克把电视放在客厅的灯几上。他插上插头,打开电视,把天线转来转去,调到有了勉强可看的图像。父亲走了进来,坐在杰克挪了位置推到电视机前的扶手椅上。
他大笑起来。“哦,格罗瑞,是个问题。相信我。这是个问题。”
父亲说:“没必要为那种骚乱烦恼。再过六个月,谁也不会记得还有这回事了。”
他上楼去,又下来取了一本书,半个小时后,又把书带下楼放在收音机旁。他站在客厅里抽着烟,然后说道:“出去一会儿。”说完就走了。她替他的晚饭保着温。她怎么说服也无法让父亲吃上一口。“我从来没听到他那样说话。从来没有,他一向都挺有礼貌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这是我的屋子。我可能小题大做了。不过,这是我不觉得应该容忍的事。”
“她是家里的一员。”
他点了点头。“是的。你知道的。那天我出门走走,拐错了弯,结果到了墓园,”他说,“我忘了她在那儿。”
“看上电视了,”老人说,“这下我们很现代了。”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举着一柄装了蛋的勺子,在舞台上来来回回地跑,旁边有一座巨大的钟滴答滴答地响着。
“我差不多看完了。”她能感觉到他在注意她,又坐立不安让她没法专心。于是,她把缎带夹好做记号,合上了书。他又把两只脚交叠起来,窸窸窣窣地翻动着报纸。于是她问,“怎么回事?”
他点点头。
“我想是这样。”
“我能说什么?你是我的哥哥。倘若我是别的人,而我也认识你,知道你还不错,那么,与那么多年前发生的事相比,这对我来说要重要得多。”
衬衣在洗衣机里洗着,父亲心满意足地读着新一期的《基督教世纪》,她决定走去杂货店。她不应该再避免和别人日常接触了。如果杰克可以面对,她当然也可以。这是个美丽的下午,明亮而温暖,叶子还闪着新鲜的光泽。在照看父亲和阅读小说之间,她几乎已经忘了天气。而且说到读小说,除了餐厅,她说不清原因地只愿在光线最暗的一间屋子坐在沉闷的收音机旁看。杂货店里几乎没人,收银员挺友好的。阳光灿烂,她又开始走回家,臂弯里捧着一只棕色的纸袋,散发着纸袋本身、她买的卷心菜和切达奶酪的气味,一边想着单是走出家门,也是对自己有好处的。她决定把《安德森维尔》搁下一两天不看。
“不是。不是,我说的是那些警犬。灭火水龙带。灭火的水龙带。那儿有孩子——”他看了她一眼,又是那个遥远、打量的眼神,像是想看看信任她到现在的效果如何。
杰克进来时,父亲还坐在桌边,对着冷了的汤想着心事。“别麻烦了,”杰克提议帮他坐到专用椅上时,他答道,“格罗瑞在这儿。她会照看我的。”
这是多么奇怪而古老的一本书啊。神性置于诸事万物间是多么的奇特,而造物在自身意义的重压下的悲苦挣扎又是这般的无穷无尽。“我要开口说比喻;我要说出古时的谜语,是我们所听见、所知道的,也是我们的祖宗告诉我们的。”是的,正是这样,吗哪的比喻。所有的食物都是天赐,过去父亲经常这么说。这表明了上帝让我们以此身此生存在下去的意愿。尽管我们会疲倦或怨苦或迷茫,上帝却忠诚相伴。他让我们四处流浪,这样我们就会知道回家意味着什么。
“比如说,你做了可怕的事。已经做了。你也没法改变它。那么你会怎么度过余生?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我只能是向你道歉。”
电视机搁在灯几上。杰克打开电视为了看早、中、晚的新闻,要是没有有关蒙哥马利的新闻,就关掉了。而父亲对这台电视完全置之不理。
“更多,”接着他又说,“我想后悔不顶事。”
她看了看他。他笑眯眯的。她对他熟悉不过,知道他觉得自己可能冒犯别人的时候会微笑,不管冒犯是有意还是无意。嘲笑的似乎是他自己,也可能是她。
“然后我想通常是思考伟大的真理。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我一直想着这个地方。有时候,我还谈论这个地方呢。”
格罗瑞说:“马上会有新闻了,爸爸。”
一阵静默。然后他说:“嗯。你是不是准备来拯救我的灵魂,小妹妹?”
他清了清嗓子。“你现在就可以做啊。”
有一次,杰克走进门廊,发现她坐在那儿读《圣经》。他似乎又高兴又尴尬,为着打断她看书道了歉。她说,要是他想坐一会儿,她很欢迎。于是他拿过来一把椅子放在她身旁,打开一份报纸。他侧过身来看她在读什么。“《诗篇》,”他说,“很不错的选择。”
“我不反对。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佩服过他。”
“即便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而我应当告诉你。”
简短起见,格罗瑞答道:“他回来看看待上一阵子。”要是她说了她不知道是什么把他带回基列的,这一蹊跷的情形会让店员大感兴趣的,店主也会有兴趣——杰克从后屋走了出来,一边擦拭着手指上的机油。已经让他们更好奇了。她想象着杰克站在一桶桶的钉子、工具带还有一排排的撬棍之间,除了日常的问候没人搭理他。他似乎是没有意识到他们对他的注意,在那个弥漫着皮革、木头和油腻的金属气味的洞穴里,看着一闪一闪的电视。在所有那些能够发力、各有用处的工具中,他显得无所事事;在鞋头贴了钢片的靴子和工作服中,他是个不事劳作的城里人。身为一个如此敏感、对别人闪过的责难的念头都有所感觉的人,他会在这个地方转悠确实很奇怪。等他终于离开杂货店时,他站在人行道上,朝橱窗看着,看着无声的画面中大声斥责人群的官员和黑人群众。
“好吧。”
她笑了。“不关你的事。”
她说:“我很惊讶那么多事你都记得。”
“好的。是啊,倒给你听的太多了,我知道。我总是疑心笃信的人们计划着要拯救我。偶尔的确就是这样。不算是太频繁。不过,你是我的妹妹。因此似乎值得问一问。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微微一笑。
警察用警犬、打开灭火水龙带迫使黑人群众往后退。杰克说:“耶稣基督!”
她说:“我觉得我喜欢你的灵魂就是这个样子。”
格罗瑞想,父亲在变轻变矮之前穿过的那些衬衣无疑也还在阁楼里。她在一只雪松柜子里找到了这些衬衣,洗净熨好,像是准备赶赴一次正式的场合,或许正是它们的葬礼。衬衣变成了一种比白色更柔和的颜色,除了长年不用积留的气味,浆粉、薰衣草和雪松的气味,还有一丝丝“陈香”的味道,让她的眼泪涌了上来。她根据袖口和领子的磨损程度,选了最新的六件,拿到厨房,准备在杰克看到这些衬衣之前洗一洗。可是他就在厨房里,在抽屉里翻找着。他关上了抽屉,说:“我只是在找一把卷尺。想着在园子里装些铁丝网和篱笆。”他似乎总是觉得自己得跟她解释一番,这让她有点不安。
店员告诉她,飞歌电视下午送到家。如果牧师大人决定要,他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屋顶上就会装好天线。店主的说法又向她证实了这几点:人们一直尽量地为她父亲提供方便,即使像这样一桩普通的买卖,也会给予特别的照顾。因此她有义务回答每一个问题,别人的每一个保证至少接受两回。他们告诉她,不少老人发现电视是极大的安慰,然后就棒球赛季顺利进行达成了一致意见。而她也有义务再听一会儿家长里短的闲话。
她说:“我全糊涂了。我得好好想一想。”
格罗瑞说:“莱拉告诉我他们的教堂打算买一台电视,这样埃姆斯就可以看棒球比赛了。我想这意味着爸爸也会想要一台。”
他点点头。“你不是单为了宽慰我吧。”
“没必要。伤害已经造成。上帝会合理利用信息,做出审判的。”
“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回家过节时,我们就把老故事过一遍。我很怀疑如果不是一年相互提醒三四遍,我们还会不会记得其中一半呢。”
她梦想过一处真正的家园,属于她自己、宝宝们和未婚夫的。那个家迥然不同于这处充满鲍顿式的正直和善心之寓所,房子质地优良又颇受福泽,但装饰浮夸累赘又让人深感压抑。她知道,很多年来她都知道,她永远不会打开另一个家的门了,永远不会跨过那个门槛了,永远不会抱起一个漂亮的宝宝,让她骑在自己的胯上,感受着她靠在自己的胸上,带着全然信任的满足感从她的臂弯里看着这个世界。唉。
“他睡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一笑。“那是什么味道?雪松?浆粉?百合?烛蜡?‘圣洁之味’,是不是这么说的?我说得不准。”
“是的,可以的。你想要帮我选一台么?”
杰克说:“有些人可能会记着的。”
她走出去,站在他旁边。
“霍普听了,丹也听了。我听到他们说起这事笑个不停。于是我也进来过几次。”
“或许可以。”
“我能告诉你的,也是爸爸会说的。他会说,忏悔吧,之后——你可以把这事儿放下,或多或少,继续生活。你听到他这么说的次数可能和我一样多了。”
“为什么不呢?对一位虔信的女士来说,这像是份挺文雅的活计。我还以为你可能愿意为我做这份善事呢。你现在手头有点时间。”
她说:“我很肯定‘圣洁之味’是能洗掉的。”他听了大笑。“我试试用洗衣粉洗一洗,太阳晒一晒,再问你吧。”
她回到厨房时,杰克站在门廊里。他说:“外面挺好。暗乎乎的。”
他清了清嗓子。“我可不可以问你点事?”
“上帝的父性,比如说。造物之神奇、人类之神奇证明了万物背后有神的意旨,展现了上帝的悲悯和恩典。这一切支撑着世间万物,而且,呃,存在于那些灵魂得救的人的经历中。或是将得救的人。”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解伟大真理而对其真理性没有亲身体会是有可能的。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是这样的。”他看了看她。
“我不敢说了解这些事。在我看来,后悔应当是有用的,不管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麻烦。”
“无关私事。”
格罗瑞保留了虔诚的青年时代的大多数习惯。每天早晚拿着《圣经》坐在门廊上,读上两三章。兄弟姐妹回家过节时,他们会围坐在餐厅的桌子旁,其中一位会大声朗读《诗篇》和《福音书》中的章节。就像他们大多数的职责和不少的娱乐一样,不论其他原因,这首先是一场为了取悦父亲的表演,让他放心,他们热爱以前的生活,而且都受到了他希望他们受到的良好教育。取悦他的动机是如此的强烈,取代了她自己的目的,而虔信无疑本当是她的目的之一。那些独居的年头,她早早晚晚都读《圣经》,想着如果父亲知道,该多高兴啊。读《圣经》也是为了记住她是谁,记住她成长的家庭,也是为了唤起模糊记忆中的一种慰藉。那是她离开之后才真正意识到的一种慰藉。现在,她回到了父亲的屋子,读着《圣经》,她记起了那种慰藉,也想起了距离和孤独的好处,另一种生活里的那些满足和愉悦。
“哦,”他说,“我愿意坦承自己有某种精神上的饥荒。我想这通常是第一步。这一步就算做了。”
他看了看她。“这主意不错。”他把购物袋接了过来,两人开始走回家去。他说,“一台台式的大概两百块。不过你可以问问他。”
父亲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在这屋子,那类语言是从来不被接受的。”
于是她又回到店里,选了一台十八英寸的带兔耳朵似的天线的飞歌牌电视。店员问候了一下她的父亲和哥哥姐姐们,也问候了杰克。“他回来看看呢?还是准备长住?”
“我想你说清楚了。”
杰克站在人行道上,两手叉在腰上,在看一家五金店的橱窗。橱窗里总是摆放着两台电视机,一台是台式的,一台是立式的。从开始的信号测试到结束的信号测试,整天都在放。自电视还是个新鲜的物事开始,已经有好几年了。一个女人在他身旁停了下来,看了一会儿。她跟他说了些什么,他点点头也说了话,接着她继续赶路。格罗瑞走上前去,站在他身旁。他碰了碰帽檐,眼睛没有离开屏幕。
好多年来,在格罗瑞回家之前,除了回来过节的家人偶尔尽责的照料之外,一直是莱拉去墓园照看埃姆斯家的和鲍顿家的墓地。格罗瑞注意到她对第一位埃姆斯太太和她的孩子特别的柔情。她们去世已经很久了。莱拉对另外一个小女孩也有特别的柔情。以她那温柔而通达的方式,莱拉似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小女孩是谁。雪莲、藏红花、黄水仙。杰克可能见到了最近的郁金香或是福禄考。那可能是件好事,格罗瑞想。如果他问起,她会告诉他花是莱拉的。这样他不会以为这些花意味着永久的悼念,而更多是希望能弥补一下失去了七十个春天的孩子,或许是给她永恒的童年带来了一些欢乐。她想过莱拉会不会告诉她,除了仁心善意,还有对无论是过往还是现时的生命的热爱之外——这些生命已被她纳入己身融为一体,像是终于回到了家园,这些花还意味着什么。她或许会笑着说,“那儿的泥土肥沃一点”,或者“那块地照得到更多的太阳”。不过,格罗瑞挺高兴杰克一定先想到这块地方多么漂亮,然后看看是谁在被精心照料。对他而言,这一定是种慰藉,尽管她知道再多的慰藉也无济于事。
“可是,如果你刚刚才知道这件事,不管我是后悔还是忏悔——你会怎么看我?”
“谢谢你。”她说。
“哦,好。我正要说呢,这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你听得到有人在笑。我猜这是付了钱的。让一个成年女人做这档子事。”
他说:“我不该说那些话。可是事态变得越来越糟了——”
杰克啪地关了电视。他说:“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儿——”
“我在阁楼里找到爸爸的这些衬衣。想如果你想穿的话,可以穿一穿。在家的时候。都是质地不错的细平布。”
屏幕上,一位官员正宣布他准备强制施行法律。杰克闷声咕哝了些什么,然后瞟了一眼父亲。
他点点头。“你对我真好。”他几乎是实事求是地说,好像觉得自己终于能够证明这结论是正确的了。
“对不起。”
“举个例子?”
她说:“我乐于效劳,不过我不知道怎么着手。”
格罗瑞爬上阁楼。那儿放置着目前不再使用,而严格说来还没有变成废物的东西。举个例子,倘若世界末日要来临了,收藏了这些旧鞋子断了骨子的伞,可能会觉得庆幸极了。有这些东西总归比什么都没有强,尽管在别的情形下,它们可顶不了什么用。其他虔信的家庭把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捐赠了,而鲍顿家把它们放在阁楼里,像是在做出一去不返的慷慨之举之前,要尝试一下没了这些东西生活会是怎样的。接着,忙碌的生活,流逝的时间,樟脑球刺鼻的气味,还有任何一堆存放起来的旧衣服都不可避免地会过时。不管新的时候这些衣服曾是多么时新漂亮,也已变得没法再送出去了。母亲会不时地空着手从阁楼上下来,掸掸身上沾上的灰尘,给孤儿院写上一张支票。
“我可真不知道。”
“你仍旧,呃,”——他指了指地面——“跪在地上祷告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会跪在床边,闭上眼睛,对着手掌嘀嘀咕咕。都是秘密。霍普的猫吐在地毯上了。约翰尼说了一句脏话。我们会坐在那儿,一路听下来,努力地保持严肃。”他大笑起来。
或许巨大的悲痛或是歉疚,一如天启,只是被作为绝对之事而接受。我的罪/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的。父亲说过,在希伯来语中,一个词有两种意思,而我们选择其中之一,这让我们难以理解该隐的故事。上帝宽恕了该隐,保护他,并让他继续生活,结婚生子,建起一座城市。他的罪即是他的罚,这只能说明他毕竟不是个十足的恶棍。什么时候她可以把这个故事和杰克提一提,要是有什么机会他们谈话谈到一定的份上,她可以斗胆且够委婉地将他比作该隐。她笑自己,这都是些什么想法啊。
他耸耸肩。“我在这儿也住过。”
“我可以让他们送一台过来。要是他不喜欢,他们可以拿回去的。”
“不会。没多久之前,每个人都在谈论麦卡锡参议员呢。看着那些人争论不休,不管那些事本身是不是重要,电视让它们显得是了不得的大事了。现在你听不到关于麦卡锡参议员的一个字了。”
他点了点头。“是的,没错。”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管牙膏。
回家意味着什么?格罗瑞一直认为,家是个比这幢房子少点凌乱、又不那么难看的去处,在一个比基列大一点的镇子上,或是一座城市。在那儿会有人成为她亲密的朋友,她的孩子的父亲,而她的孩子不会多于三个。然后她可以培养自己的喜好品位,这当然在经济能力允许范围之内。她连一根桌腿也不会从父亲的屋子里拿走。这些核桃木的裙饰、刻出来的帷幔和壁柱,嵌花的坛子和花卉,没有哪样在那些晒满阳光的宽敞房间里是相称的。是谁想到把“脚”装在椅子和餐柜上,那些仿真的狮爪鹰爪?
“噢,抱歉。我想真的只不过是一种好奇。对你还是在做那些事。你以前也一直做。不是说我希望你不要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事实上,我总是会为一些我应该想到的事小小吃惊一下。当这些事发生时。不知道说清了没有。”
“是的。”她说。
“我们说的可怕的事,我知道是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