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旁边便是花之寺。刚走上和缓的坡道,就看见从两侧松柏、杂树林间探出枝枝条条的樱花树,缀满樱花的树枝低低地压在爬坡的行人的头上。抬眼望去,景色美不胜收。
就连前文所说的女子风俗之类,年轻人们都不屑回顾,而且也不能回溯。所以,旧事物果然只能由我们这一辈来守护。不过,年轻人并不是完然不留意旧事物,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没有历经那个时代,就算想画旧时风俗,也画不太准确,创作不出满意的作品吧。说到这里,我们这一辈人都是生在长在明治初年和中期的人,亲身经历了那段岁月,目之所见、耳之所及的事物都让我们产生了深深的感悟。
京都无论哪里的花都很粗俗,让人无法欣赏。虽说岚山和圆山没什么缺点,但毕竟游客众多,环境嘈杂,让人难以赏玩到花儿的真实趣味。
那时,我的母亲经常去盘发,偶尔也有女盘发师来我家。年幼的我特别喜欢盘发,所以经常乖巧地坐在母亲身边,出神地看着她盘发的双手。今非昔比,彼时女子发型多变,而且不同身份、不同年纪的女子会梳着不同的发型。少女、内掌柜、新娘、少夫人、女佣、乳母……世间女子的发型多种多样。眉在剃掉眉毛后隐约带着青色,脸庞白皙无垢,我觉得这样的妇人富有十足的魅力。
我现在正一点一点地弥补早前欠下的画债,不过仍然有漫漫长路要走。而且我今年还要为五月一日即将开办的京都市主办的综合展做准备——也不算弥补长久以来一直没参加过帝展的遗憾,而是这次起兴想画些什么了,便在二尺八寸长的横卷轴上画了明治十二三年到明治十四五年左右的女子风俗画。
昭和九年
花之寺是一座古老的寺院,据说与西行法师有不解之缘。我家对面的街上就有去那里的公共汽车,不过车停的位置远距花之寺有二十町。若是不喜步行的人,剩下的那段路走起来可有些费劲了,但对于不讨厌散步的人反倒能乐在其中。
寺庙身后是一座山,名为小盐山。这个“小盐”还曾出现在一首谣曲中。关于这座山名字的由来,谣曲讲了一个动人的传说:很久以前,一位修行僧人来拜访花之寺,花仙子就飘然现身了。现实中的花之寺本就是个古色古香的寺院,与世间流传的由来或传说相符合。就算寺庙里果真出现了谣曲中的僧人也不足为奇。
我画的是二十七八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少夫人——一位京都女子的半身像,她手持阳伞独自站立,肤色白皙,剃掉眉毛的地方泛着青虚虚的颜色。
就在两三天前我还去了一趟花之寺,体验了一回真真正正的赏花。
新事物流行,旧事物日益衰微。这种新旧更迭不仅仅表现在绘画领域。在如此日新月异的时代潮流中,我却反而更想小心翼翼地保护旧事物了。我绝没有反抗时代发展的强烈意愿,只是想守护我自己。
赤土上丛生着盎然绿意的竹林,春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照在土地上。路旁散落五六户农家,还有山茶、连翘、木兰等。走着走着,农田、小河也映入眼帘,偶尔遇见几个迎面走来的陌生人。一路上风光无限,优哉游哉。
就算是女佣的头发,长短之类也令人难忘。京都和大阪,头发的长度略有不同,而且腰带也貌似有细微差别。在我的印象中,京都女佣是把黑绉绸的腰带交叉打出一个纵向蝴蝶结,而大阪女佣则是将蝴蝶结两端的带子稍稍垂放下来。
我年幼的心中还模模糊糊地记得那时的往事,现在想来让人备感怀念。
除了帝展,其他展会上的女性风俗画描写的对象大多是现代女性,所以,我笔下的女子,先不管衣着发式是否符合当下的流行风尚,都有几分让人怀恋的地方。于是,我便尝试着画下了青黛新嫁娘。
穿过山门继续往里走,前方有一座钟楼,钟楼旁边则是繁花似锦的垂樱。寺内的僧人悄然从对面现身,此时此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幽静之趣。
发带并非年轻独享的东西,上了年纪的女子也照样扎在头上。发带花样繁多,有鼠灰色等彩带。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很多类似的女子风俗。
如果还有空余时间,我愿意画下亲眼所见的明治时代的女性风俗。
边走边欣赏沿路变换的风景,不久就抵达大原神社了。这处神社也是古色苍然,颇具古典风韵,寺内环境幽邃寂静。走到这一带,就已经能看到烂漫的樱花了。不同于沾染都市人的气息和风尘的花,山樱清新绮丽,悦心悦目。
在京都的花之寺,有一个叫保胜会的组织每年仅收取两日元的会费,会员便可在繁花盛开的时节,前往寺院中接受招待,悠闲地度过一整天。欣赏烂漫繁花,品味斋饭和茶点,能自由自在地休憩,好不惬意。
花之寺,我对这个寺名早有耳闻,只是那儿的交通相当不便利,没怎么去过。那里的花儿真是开得幽邃,寺院里静谧得很,毫无喧嚣之声,所以大可偷得浮生半日闲,体验真正的赏花情趣。
所以,若是喜欢此番景致的人,怎会感到些许的无趣呢,定会在这一路收获很多乐趣。
这般远离京都的烟火人间,这般肃静苍然,俗人就不太来花之寺了。即便有人前往,也不过是五人十人左右的访客,或三三五五的村民。再加上两三把歇脚长椅,这等寺内幽趣他处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