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着身后的我说道。之后,她又立即坐着挪到拉门旁边,把针举到与眼睛持平的高度,右手捏着线头,一只眼睛微微闭合,另一只眼睛静静地瞄准针眼,把线穿到针上……在我年幼的心里,母亲的身影是最专心最神圣的。
回顾自己绘画的历程,有的时期喜欢德川年间的锦绘类题材,并以此为主题作画,有的时期又受中国画的强烈影响。所以绘画风格发生了多样化的变更。
我想在这幅画中表现出深藏在女性心中、不为任何人冒犯的坚强意志。
在接下来的展览期间,这幅画被一个奇怪的人看中了,没过多久展期要结束的时候,他找到我说想要这幅画。我慎重起见,用黄莺粪便去除了龟游脸上的污迹,就把画给他了。从那以后就无法判明犯人是何人了。
发髻的隆起、鬓角的形状、发包的梳理方法,这些稍有笔误,就让文雅端丽之感荡然无存。如此细节只有女人才能懂得,男人是难以理解的。我在画发髻上费了很多心血。
我作为闺秀画家的地位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稳固下来。
因为罕见的题材,这幅画引起了会场的热议,前来观看的人络绎不绝。
《焰》作于大正七年,是参加文展的作品。
此外,寺町的本能寺也成立了汉学研究会,我还去那儿听了一阵子讲义。
我担心晚饭没得吃,饿着肚子坐在母亲身后,凝视着她的背影。
关于这幅画,我想起了那起展览会恶作剧事件。
根据学习阶段而转变爱好,从各个角度捕捉形形色色的绘画题材,最后对我个人而言都是绝无仅有的美妙体验。
每次读到龟游这首诗,我便想起那位高喊“打倒英美”的水户的先觉者——藤田东湖的和歌:
怎堪雨落湿衣袖
这幅画描绘的是现代上流家庭中的闺秀风俗。即使在仕舞里,序之舞也让人感到宁静高雅,因此,我打算以此表现出女性那优美刚毅、不可侵犯的气质。
即使是一个艺伎,我也不会把她画得妖冶娇媚,而会画出志气和活力,所以大家都说我笔下的人物多少有些不通人情。
母亲坐在里屋的客厅,孜孜不倦、争分夺秒地飞针走线,这一缝就缝到日落黄昏。夕阳西斜暮色渐起,母亲好像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依旧一针一针地继续缝衣服。
游女龟游是横滨岩龟楼里一个粗俗的游女,当她沦落到必须接待外国客人的时候,却展现出了大和抚子的气概,留下了这样一首辞世诗:
游女龟游在辞世之诗中展现的气概,完全不亚于东湖攘夷的强烈呼声。
金奖 | 《大原之露》 | 下村观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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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奖 | 《雪中放鹤》 | 菱田春草 |
《木兰》 | 横山大观 | |
《花样女子》 | 上村松园 | |
《秋风》 | 水野年方 | |
《秋山唤猿》 | 铃木松年 | |
《秋草》 | 寺崎广业 | |
《水禽》 | 川合玉堂 |
我有时候会跟老师请假,有时候也会因为制作或其他原因分身乏术而旷课,但大体上是学了很长时间的。
她是一位十分有骨气的女子,最后自尽以示日本女性的大和魂。
这些都是母亲遗留给我的最宝贵的纪念。
“快好了,缝完这点就可以收工……光线都暗下来了啊……”
看我是一介女人就小瞧我的事务所工作人员,也被这强硬的态度震慑住了,慌忙就看管不善向我正式道歉。所以,我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于是我将眼前的光景摹写到绢布上:新娘羞答答的,带着一丝不安偷偷看着华丽的婚礼现场,一旁的母亲身兼重任,面露紧张的神色。这幅画就是抓住了这样一个瞬间。在明治三十三年举办的日本美术院展览会上,《花样女子》大受好评,还与当时大家的作品一同位列榜单,获得了银奖第三位的殊荣。
我儿子松篁的妻子种子、谣曲老师的女儿以及我的女学生们都是这幅画的模特儿。为了构图,我还让种子去找京都最好的盘发师傅,给她盘最高贵的金高岛田,并让她穿上华美的出嫁礼服长袖和服,帮她系好圆带。
最终,人物那略带几分古典的、优美端然的情愫便跃然纸上了。
天日之邦本灿烂,振臂一挥显神通。
《天保歌伎》(作于昭和十年)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然而也没办法,这就是我的爱好所在。
第四届文展的参展作品是这幅《夕暮》,我通过德川时代的美人表达对母亲的追思,以及我对儿时情怀的缅想。
我所画的中年女子的嫉妒之火——一念涌起,便像烈焰般熊熊燃烧起来。
《序之舞》参加过昭和十一年度文部省美术展览会,在我作品里也是一幅力作。
那时京都还保留着为新娘画风俗画的传统。我祖父曾在绸缎店“千切屋”当过掌柜,因着这层关系,那家店的店主人拜托我为即将出家的女儿帮忙:“小津你既会画画又心灵手巧,能不能帮小女穿穿新娘服,帮忙筹备一下婚礼啊?”我答应了他的请求,过去为他女儿的出阁做准备。在准备的过程中,我画下了花笄、发梳、簪子、扬帽子等头饰用品和新娘的形象,甚至还画下了在一旁照料新娘的母亲那系在前腰的和服带,这些素材都为后期的创作起了很大作用。
看他这种态度,我很是不满意。画游女的时候,我从心底呐喊着:“女人当自强!”所以心生愤怒,回答道:“是谁干的?能干出这么卑怯行径的人,恐怕对我抱有很大的成见吧。既然这样,就别玷污我的画,他想涂墨,就直接往我脸上涂好了。没关系,那幅画就请这么继续展览下去。偷偷摸摸地修补之类,我可干不出那么自以为是的事来。”
然而,有人却对我这个女画家的名声眼红。展览期间,某个品行不端的人竟然瞄准看守的间隙,用铅笔涂花了龟游的脸。
在我众多作品中,《焰》是唯一一幅凄婉动人的画。
画中的女子葵上生活在光源氏时期,但在人物装扮上,我却采用了桃山风格。
《花样女子》寄托着我青春的梦想,是我终生都不能忘记的作品。
女子当自强不息——那时的我想通过这幅画,把这番道理告诉世间的女子。
涛涛海水洪波起,打倒黑船沉海底。
渡海而来美利坚,乌云掩日暗无光。
因为挽起的袖口会划出美丽的弧线,令整幅画充满生机,所以我急忙给模特儿换上振袖,把她打扮成大家闺秀的风格。
承蒙老师赐教,这个焰字与图样完全相符,所以我决定把这幅画叫《焰》。
除了听课,我还去博物馆。那里的藏品有中国的古画、绘卷物或佛教画,这些都有值得借鉴之处,我还特地带着便当去过奈良的博物馆。
画中的人物是我认为最理想的女性形象,同时也是最欣赏的“女性之姿”。
《序之舞》最终由政府购得。此后我便进入绘画老境,创作出《草纸洗小町》《砧》《夕暮》等纯熟的作品。应该说,《序之舞》是我绘画生涯中又一个划时代的代表作。
母亲忽然放下手里的针。
《花样女子》是我二十六岁的作品,算是绘画生涯中一个划时代的转折点。
这幅画就恰似是我的花样,结出了无比华美的果实。(以下按授奖顺序排列)
当时汉学是绘画的素养和基础,立志从事绘画的人都需要学习。
为什么会画如此凄艳的画?连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那时我在艺术的道路上陷入委顿,苦苦挣扎、想努力寻求摆脱困境的方法,便将这种执着的心情投入到这幅画中了。
事务所的人发现后,来到我家,只跟我打了声招呼:“大事不好了。不知谁在你的画上乱涂乱画。要是这么展览下去也太难看了,就请你趁这早晨来修补一下吧。”他说完,连一点歉意都没有,还摆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游女龟游》是明治三十七年京都新古美术展览会的展品,作于二十九岁。
恩师铃木松年先生,为比自己名次还靠前的我送来了最衷心的祝词,我高兴得心潮澎湃。
那个时代,连幕府官员见到美国人或英国人时都要诚惶诚恐地点头哈腰。实施某项政策后,龟游就被迫向那个美国人出卖肉体。
向美国人……!她显示了满腔的大和女子的气概。龟游将日本女子的意气寄托在一首诗歌后,视死如归。她这种宁死不屈的坚强精神,正是当代女人应该学习的。
即是说,《游女龟游》这幅作品也是我发出的一声声呐喊。
所以,选取的题材也不尽相同,比如明治二十八年第四届内国博览会的展品《清少纳言》,之后的《义贞见勾当内侍》《赖政赐菖蒲前》《轻女悲惜别》《重衡朗咏》,另外,小野小町、紫式部、和泉式部、衣通姬等宫中人物、上臈或女房也是我绘画的对象。另外,我还参考中国的历史故事,画过《唐美人》等。
起初设计人物时,我想把扎着文雅丸髻的少妇画成质朴节俭之人。确定好发型后,我就开始写生了。如果模特儿身着短袖和服,在跳起二段舞时,伸直手臂,袖子根本挽不起来。
序之舞是站在固定位置上表演的舞蹈,我选择画二段下的舞姿。
创作这幅画的时候,我居然不可思议地走出了之前的困境,又接着画了《天女》。
让我帮忙穿衣的新娘,羞涩中含着喜悦之情,望着她将自己全权托付给女性亲人的身影,那实在是人生的花样年华。
天之女与焰之女恰恰相反,她温婉可人,向着天上飞舞而去——在停滞不前的时候、工作毫无成果的时候,我断然创造出如此凄艳风格,或许这也是打开局面的方法之一。现在回想起来,《焰》中的人物依然散发出骇人的气息。
伊势海滨蛮夷近,神风乍起发神力。
从年少开始,我就在不断转变研究的内容。回想起来,我研究的轨迹大概是从南宗、北宗到圆山四条派,其间学习过土佐派和浮世绘等,另外又涉猎博物馆或神社佛堂中的宝物什器、市井民家的古画屏风。我从方方面面摄取长处,最终形成了今日独具风格的画风。
露沾大和女郎花
我的母亲心灵手巧,几乎没有她做不来的。精通书画,擅长裁缝……时至今日,我还珍藏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和服和外褂之类。
执着这种事,如果放在好的方面会催生出炽热的情感,助人顺利完成任务;不过稍有闪失,女人的一念——化身成诅咒人类的生灵,便会顺势产生非常好的结果,或招致完全相反的坏结果。
每个阶段所学的知识对我的画风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影响,也可以说,我画的那些画既是尝试之作也是练习之作。从儿时起,我学习汉学和历史,都把它们看作修身养性的世界。特别是学到与绘画有关的知识点,我的学习热情会比平日多出一倍,津津有味地记下来了。
现在,美容院就能给新娘穿礼服、化妆,打理好出嫁的一切事宜。不过,以前都是靠亲戚们来家里帮忙。
在谣曲《葵上》中,有一个角色是六条御息所的生灵,我由此获得灵感创作了这幅画。原本它叫《生灵》,我后来觉得这个题目太过直白,左思右想也没想出好题目,就找谣曲老师金刚岩先生请教,老师说:“‘生灵’也叫‘恶灵’,这幅画如果叫‘恶灵’,听上去和生灵大同小异——干脆叫‘焰’呢?”
所以,我的同学都到各自报名的汉学私塾进修。我经常去听长尾雨山先生讲授的《长恨歌》等。
如前文所述,母亲经营的茶铺叫“千切屋”,她常给那家同名的绸缎店老板的女儿做和服。
我最初师从市村水香先生学习儒学,他开办了私塾,我晚上去那儿朗读汉学经典或听讲义。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便是五十年。现在我闭上双眼,母亲穿针引线的身影还明晰地映在眼底,久久不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