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菊安书屋,我就想起了那段年幼时光。在我上寻常小学三年级时,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四条的河原町附近,位于河原町四条街下行路的东侧有一家名叫菊安的古书屋。明治二十年过后,这家菊安书屋的古书里就出现了很多德川时代的版刻书籍、绘本、读本之类。
在这些版刻书籍中,尤其以曲亭马琴的小说占多数,例如《水浒传》《八犬传》《弓张月》《美少年录》等。印象里,这家书店几乎有马琴的所有作品。这些书里的插图多数出自葛饰北斋之手,另外还有当时其他浮世绘画师笔下的多姿多彩的画。
艺术家越是有天赋,艺术上的自我意识就越是炽烈。这是他们的价值所在,也是值得我们尊敬的地方。这些天才艺术家的著名历史逸事的结晶,便是我儿时所看的绘本。当时购买绘本就像现在买旧杂志一样轻而易举,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更加怀念那段岁月了。
究竟是在少女时代,那时的我从未思考过马琴是何人,北斋又是何人,只是开开心心地执着于看他们的插画。不过,我渐渐长大后,知道了马琴与北斋两个人关于书中插画的逸事。这让我更加怀念少女时代看过的绘本了。
直到现在我也没解开谜团,据说,那件逸事正是发生在为《新编水浒传》画插画期间。在插画家北斋看来,马琴这位作家太神经质了,总是对他提出各种各样的执笔绘画的要求,所以强烈坚持自我的北斋最后终于爆发,断然拒绝为他画插画。不知是否因为北斋的插画比较有名气,书肆的丸屋甚助将《水浒传》的翻译转交给了高井兰山。然而不知是如何和解的,北斋在第二年又接受了任务,为马琴在须原屋市兵卫付梓出版的《三七全传南柯一梦》一书画插图。没想到,富有创造力的天才画家北斋在这次插画中展现了过多的新意,所以,著者与绘者再度发生冲突,马琴主张删掉末章的一幅插图,而北斋强烈反对,要求出版方把全部插图都退还回来。这样一来书肆又在中间受夹板气,陷入两难的境地了。不过,据说书肆下了一番苦心,为调停这两位闹了别扭的作家而拼命奔走。
母亲嗜好绘画和文学,我也遗传了她这一爱好,况且菊安就在我家近旁,母亲经常去那儿买来一捆捆的马琴读本或形形色色的绘本。这样我们母子一起看书,母亲读文字,我则看插图,真是非常享乐。尤其是年幼的我在信手临摹书中版画时找到了无限乐趣。这是我少女时代的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成为一种形影不离的习惯。之后,我总是央求母亲去书屋买书。她还给我买过非常有名的《北斋漫画》,那个年代的物价很低廉,手里攥着一点零钱就能在旧书屋里抱走一捆旧书,所以价格颇为便宜。
与东京不同,京都举办展览的次数少,看展会的机会也不多。即便是有类似书画古董拍卖会的活动,我也提醒自己弥补自己的不足,尽可能地一场不落地去参观。在拍卖会之类的活动现场,能引起我极大兴趣的除了广受好评的作品,还有不明所以的物品,它们寂寞地蹲在角落里被参观者忽视。我能从这样的物品中发现质朴之美。比如,古代女郎脚上穿的木屐,名门隐退者喜用的烟盒,等等,这些日常琐碎之物都具有特殊的优雅之美,闪烁着尊贵的艺术之光与古典的生命力。“旧时之美”这个词大概能恰如其分地形容它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