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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们的世界 作者:艾伦·韦斯曼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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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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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知道没有我们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首先要看看人类出现之前的世界。但我们无法穿越时空,回到过去,而化石记录的又只是历史片断。就算有完整的记录,未来也不一定完全是过去的倒影,我们已经让某些物种彻底灭绝,这些物种或它们的DNA都不可能复原。因为做了一些无法改变的事情,因此未来没有人类的世界,也不会是人类还没进化完成之前的那个星球。

事实上,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固执地不愿承认最坏的情况确实可能发生,因此也从未认真思考过对未来的种种猜想。求生本能经过长久以来的磨炼,让我们否认、蔑视甚至忽略大难临头的预兆,唯恐因为预兆而害怕得浑身发软,如此一来却可能反受其害。

失去的土地要多久才会复原,让伊甸园的光芒与香味回到亚当或能人(homo habilis)出现之前的那一天?大自然能够完全抹灭人类的痕迹吗?要如何才能消除我们不朽的城市与公共建筑,让无数个塑料袋和有毒合成物恢复到无害的基本元素?会不会有些物质实在违背自然生态,无法被大自然同化呢?

没有人类的世界是否会怀念我们,而不是如释重负地大大松了一口气,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呢?

到了那个时候,人类还会在宇宙中留下任何永远不灭的蛛丝马迹吗?也许是人类从地球发出的一道光芒或回声,也许是行星间的某个标志,能证明我们曾经存在过?

2004年6月的一个早晨,安娜·玛丽亚·桑蒂坐在大型棕榈叶搭盖的屋顶下,她靠在一根柱子上皱着眉头看着族人在马萨拉卡的聚会。这里是他们在里约柯南布的部落,是厄瓜多尔在上亚马孙地区的属地。安娜·玛丽亚已经年逾七旬,除了仍然乌黑浓密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干枯的豆荚,黯淡的眼眸活似黑洞里的两条苍白游鱼。她正用盖丘亚语中一种几近消失的方言查帕拉语骂她的侄女和孙女,因为拂晓后没过一个小时,她们就跟村子里所有的人一样喝得酩酊烂醉,唯有安娜·玛丽亚还是清醒的。

这种聚会被称为“明加”(minga),相当于亚马孙部落中集全村之力合建谷仓的活动。四十个赤脚的查帕拉印第安人挨坐在围成一圈的原木上,许多人脸上都画着油彩。他们要到森林里砍树焚林,替安娜·玛丽亚的弟弟开辟一块种植树薯的空地,准备工作就是喝奇洽酒,一喝就是好几加仑,连小孩子也捧起装满混浊酒浆的陶碗,咕噜咕噜地畅饮。每天查帕拉族的女性把树薯咀嚼成泥,利用口腔内的唾液发酵,酿造出这种酸啤酒。两名用青草绑着发辫的女孩在人群里穿梭,替空酒碗斟满奇洽酒,也端上鲶鱼小米粥。她们把大块大块巧克力颜色的熟肉,端给族里的老人与宾客,但现场年纪最长的安娜·玛丽亚一口也没动。

“如果沦落到吃自己的祖先,”她问,“那我们还剩下些什么?”

虽然其他的人种都已迈进新世纪,查帕拉族却还没进入石器时代。他们相信自己是蜘蛛猿的后裔,也跟老祖宗一样,仍然以树居为主,他们用藤蔓把树干绑在一起,以支撑由大片棕榈叶编织而成的屋顶。在树薯传入之前,他们的主要蔬菜是棕榈芯。至于人体所需的蛋白质的来源,则倚赖织网捕鱼以及用吹箭狩猎的南美貘、猪、野鹑和凤冠雉等动物。

人类的建筑、艺术和许多宣示精神的作品,那些人类最美好的创作,又会怎么样呢?真的有东西能超越时间限制,或得以维持到太阳膨胀,将地球烤成灰烬为止?

只要想象一下,明天人类会突然灭亡。也许不太可能,但为了继续讨论下去,我们必须假设这种情况并非完全不可能。比方说,有某种专门针对人类的病毒,也许原本就存在于自然界,或经由纳米科技制造出来的恶毒病菌,将人类一扫而空,但是地球上的其他一切生物却完全不受影响。又或是某个厌恶人类的巫师,不知怎么改变了人类异于黑猩猩的那3.9%的DNA,或让我们的精子失去生育能力。又或是耶稣,或外星人把人类全部捉走,让我们进入荣耀的天堂或把我们关进银河系某处动物园中。

然而,也不尽然会如此不同。大自然曾经遭遇过更惨重的损失,但空出来的生态席次总是能够填满。即使是现在,地球上也还有一些地方可以让我们感受到一种活生生的记忆,一窥这个伊甸园在人类出现之前的模样。当然这也不禁让我们揣测,如果有机会的话,大自然会蓬勃发展成什么样子?

远离了生命源起的森林与大草原,绝少会有人想起我们的动物先祖。自从人类在另一个大陆上跟其他灵长类分道扬镳之后,这么多年来,查帕拉族人还对自己的动物先祖念念不忘,确实令人赞叹。然而,安娜·玛丽亚这番话,听起来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就算不至于沦落到人吃人的地步,但在悄悄踏进未来之际,我们会不会也面临着同样可怕的抉择呢?

此事正是亨利·福特发现了批量生产汽车的方法。对充气轮胎的需求,很快便使野心勃勃的欧洲人沿着每一条可以航行的亚马孙河流域探险,沿途霸占长满橡胶树的土地,捕捉劳工来采集橡胶。在厄瓜多尔,早年在西班牙教士影响下皈依基督的高地奇屈华印第安人,乐于协助这些欧洲人,将未开化的低地查帕拉族男人用铁链绑在树上,逼他们工作直到死去。至于查帕拉族的女性,则沦为生育机器或性奴隶,有些人因惨遭强暴而致死。

既然一切纯属想象,我们何不梦想一个无须人类灭亡也可以让大自然蓬勃发展的方式呢?毕竟我们也是一种动物,而每个生命形态都会替这场自然盛会添加一分光彩。如果没有了人类,这个星球会不会因为少了我们的贡献而变得有些贫乏呢?

他们仍然狩猎,可是现在,外出打猎的男人常常好几天也找不到一只南美貘或野鹑。最后,他们不得不猎杀蜘蛛猿,以前吃蜘蛛猿肉可是一种禁忌呢。安娜·玛丽亚再一次推开孙女送上来的碗,里面装着巧克力色的肉,还有一只没有拇指的小猴掌从碗沿里伸出来。她对着煮熟的猴子抬起皱皮纠结的下巴。

如果这种本能继续蒙骗我们,直到一切都太迟,那就不妙了。反之,如果这样的本能让我们在面临这些不断增加的预兆时,强化我们的抵抗力,倒是一桩好事。疯狂、顽固的希望不止一次启发了我们神来一笔的创意,拯救了人类。所以我们就来做个有创意的思想实验吧。假设最坏的情况发生,人类灭亡成为无可挽救的事实,但不是因为核灾难、行星撞击,或什么足以引发生物大规模灭亡的事件,让残存的一切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也不是因为什么残酷的生态变迁,导致人类不仅自己消失,也拖累绝大多数的物种跟着我们一起灭亡。

他们至今仍从事渔猎,但是猎物的数量已所剩不多。安娜·玛丽亚说,在她祖父母还年轻的时候,查帕拉族是亚马孙地区最庞大的部落之一,有二十万人住在河边附近的村落里,光是这座森林就足以养活他们。后来,在远方发生的一件事,使得他们的世界,毋宁说是每个人的世界,从此大变。

一个世代之前,人类逃过了核爆的危机,如果运气够好,也许还能继续躲过核危机和其他大规模的恐怖威胁。可是现在,我们得不断地问自己:“我们是否毒害这个星球到了无可复原的地步,连星球上的人类都要一起煮成半熟呢?”我们滥用消耗地球上的水和土壤,导致二者愈来愈少,也蹂躏了数以千计的物种,也许再也无法复原。有些权威人士曾警告说,有朝一日,我们的世界可能会退化成一片混沌空白,届时只有乌鸦、老鼠在杂草丛里仓皇逃窜,彼此猎杀。如果真的到了这步田地,就算人类拥有自吹自擂的超人智慧,又何以知道人类一定能成为坚强的幸存者?

看看周遭的今日世界,你的房子,你的城市,你身边的土地、脚下的人行道及土壤,将所有东西都保留在原地,只把人类抽离,看看留下来的是什么。如果人类不断施加于大自然和其他有机生物的压力骤然消失,大自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气候要多久才会恢复人类启动汽车引擎之前的状态?有可能恢复吗?

厄瓜多尔的查帕拉族人重新现身,是轰动人类学界的一件大事。厄瓜多尔政府承认了他们的土地所有权,虽然只是他们祖先传下来的土地中的一小块而已。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下拨经费复兴他们的文化、拯救他们的语言。那个时候,查帕拉族里仅有四个人会讲母语,安娜·玛丽亚就是其中之一。曾经熟悉的树林,如今已有大半不复见了。他们从占据土地的奇屈华印第安人那里学会了用钢刀砍树,然后放火烧掉树桩,种植树薯。可是每块土地收成一次之后,就要休耕好几年,于是不管从哪个方向望去,树荫遮天的原生树林都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月桂、木兰和柯巴棕榈等细长的次生林。此时,树薯已经成为他们的主要粮食,他们每天都得消耗大量以树薯制成的奇洽酒。查帕拉族人终于幸存下来,走进了21世纪,不过脚步有点蹒跚,而且还会一直维持这种微醺的模样。

到了19世纪20年代,东南亚大量栽种橡胶树,严重侵蚀了南美野生橡胶市场。数百名躲过这场橡胶屠杀的查帕拉族人依然没有现身,有些伪装成奇屈华印第安人,混居在侵占土地的敌人之间,有些则逃往秘鲁。厄瓜多尔的查帕拉族正式宣告灭亡。到了1999年,秘鲁和厄瓜多尔两国解决了长久以来的边界纠纷,有人在厄瓜多尔的丛林中发现一名秘鲁的查帕拉族巫医,他说,他终于能来看亲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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