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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们的世界 作者:艾伦·韦斯曼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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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新旧世界奇景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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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瓦司点头称是,闭起眼睛,回想他们跟足以撕裂土坝的树根奋战多年的经验。他们还有另外一个敌人,就是困在水坝里的水。在暴雨季节,这些人经常在此彻夜守候,尽力在蓄水与泄洪之间取得平衡。一方面要拦截查格雷斯河的汹涌水势,另一方面又得适时从混凝土墙的四道水门中排出足够的水量,确保水库不会爆裂。

船只在水闸里就位之后,水闸里就会注满水,船身升高了八点五米,这个过程仅需十分钟。在水闸的另一边则是嘉顿湖,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全世界最大的人造湖。为了制造这个湖泊,淹没了整座红木森林,却避免了重蹈法国人的覆辙。法国人试图仿效苏伊士运河,挖一条跟海平面一样高的运河,但这却是个注定要失败的残局。法国人的做法除了必须从大陆分水岭挖掉一大块陆地之外,还得解决查格雷斯河的问题。这条雨量充沛的河流从高地丛林一路奔流入海,正好撞进运河中段,在巴拿马长达八个月的雨季里,查格雷斯河挟带的淤沙,就算不是在几个钟头之内,也只要短短几天,就足以堵塞一条狭窄的人工运河。

他打开老旧松木书桌的一个长抽屉,拿出一卷地图,摊开之后是一张塑封过的泛黄的地峡图。他指着离加勒比海只有九点六千米远的加顿水坝,从地面上看,这是一座二点四千米长、让人叹为观止的巨大水坝。但是在地图上,跟水坝后方拦截下来的大片水域相比,这只是一个狭窄的缺口而已。

大猩猩进化成人类的时间都比总统像留存的时间要短。如果在后人类时代,地球上再度出现像它们一样灵巧聪明、令人迷惑、感情洋溢又充满矛盾的物种,那么它们仍会看到老罗斯福凶狠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它们不放。

这纸协议书不但奠定了美国人在拉丁美洲的形象——强取豪夺的帝国主义外国佬,同时也在历经十一年、牺牲五千多条人命之后,成就了人类历史上最惊人的工程。近一个世纪之后,这条运河仍然名列最伟大的人类工程之林。巴拿马运河除了重整大陆板块、连接两大洋之外,也将世界经济中心转移到美国。

“当时,电力也是相当新的东西,连纽约都还没有设置第一座发电厂,不过运河的建造者决定使用电力,而不是蒸汽引擎。”

到那个时候,让许多美、法工程师疯狂、让数千名劳工丧命的查格雷斯河,会找到原来的旧水道流入大海。水坝消失、湖泊清空之后,河水再度向东流,巴拿马运河在太平洋的这一侧会渐渐干涸,南北美洲也得以重聚。

他站在一个用混凝土做成的特大型容器(水闸)旁边,看着一艘开往美国东岸的橘红色中国货轮,在火车牵引下拉进水闸里,船上堆了七层楼高的货柜。水闸宽三十三点五米,这艘长度相当于三个足球场的货轮两侧只保留了六十厘米的空间,由两辆被称为“骡子”的电气火车头拉着,进入这个紧密合身的水闸。

尤其是浮在水上的空心钢门,高二十四米、宽二十米、厚度达两米。每个水闸都有一套备用闸门以备万一。闸门的轴心在20世纪80年代改装成塑料机轴,取代原本每隔几年就会生锈的黄铜机轴。但如果电力中断,闸门一开就关不起来了呢?

然而,就算隧道结构完整,功能也无法维持。隧道两端入口距离各自的海岸都只有几千米远,不过在英格兰这一边的福克斯顿比现在的海平面高出将近六十米,就算英吉利海峡边缘的石灰岩峭壁受到严重侵蚀,也几乎不可能被海水攻陷。比较可能的情况是,上升的海水从法国那一端的考古莱尔入口灌进隧道,因为位于加来平原,只比海平面高出四点九米。即便如此,海底隧道也不会完全被淹没,因为隧道跟着地底灰岩层的地势起伏走,而岩层的走势是在中间下陷然后又向上隆起,因此海水会流向地势最低处,因而隧道部分空间不会遭水淹。

就算没有发生这种情况,两人也一致同意,漏水的水门最后也一定会完全锈蚀。“到了那个时候,”艾切维斯说,“六米高的浪头就能以猛烈的手段重获自由了。”

这些建筑堪称世界奇迹,有时候是因为它们具备让人心神荡漾的美感,如古希腊的阿耳忒弥斯神庙,不过更多时候纯粹就只是因为建筑规模庞大而已。过分夸大的人为创作,往往会令我们感到渺小而臣服,其中最壮观的一个,历史比不上前述奇迹那么悠久,不过却横跨两千多年、历经三个朝代、绵延六千多千米的建筑计划,形成一座高大而不朽的堡垒,其地位已经远远超越景观,而成为一种地貌:中国的长城。宏伟庞然的长城号称可以从外层空间看得到(虽然很多人信以为真,其实不然),仿佛警告着外星入侵者,告诉他们这里有坚实的防备。

在巴拿马市连接到运河特区的一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里,穿着牛仔裤与高尔夫球衫的驻埠船长比尔·霍夫面对着一整面墙的地图与监视器,指挥运河的夜间交通。他是美国公民,却是在巴拿马出生长大的,他的祖父在20世纪20年代搬到这里,在运河特区开设船运公司。千禧年钟声敲响后的第一秒钟,运河主权由美国移交到巴拿马政府手中,他也返回佛罗里达州定居。不过三十年的工作经验还是很抢手,现在他受聘于巴拿马,每年回来工作几个月。

他停下来看着一辆卡车从坝顶的高架道路呼啸而过:“如果没有人来打开水闸,这座湖很快就会塞满树枝、树干和垃圾。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会压垮水坝,连同通往大坝的道路都一并扯下来。”

虽然不受水淹,却毫无用途,即使对最大胆的迁徙动物来说也是一样。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人类花费两百一十亿美元创造这个工程界的奇迹时,完全没有想到海洋会跟我们作对。

“巴拿马运河,”艾比迪·裴瑞兹说,“就像人类在地球上划的一道伤口,大自然试图愈合的伤口。”

其他六项奇迹的寿命更短。安置在象牙与黄金宝座上的巨大的宙斯木雕神像,在搬运过程中被摔碎。巴格达以南五十千米处的巴比伦神殿遗迹之中,完全找不到空中花园的痕迹。希腊罗得斯岛上巍然的太阳神铜像,在地震中被自己的重量压垮,后来被当作破铜烂铁出售。另外三个大理石建筑结构,希腊神庙在大火中焚毁,波斯摩索拉斯陵墓遭到十字军破坏,象征亚历山大港的灯塔也在地震中倒塌。

博格鲁姆选择了拉什莫尔山来创作这个堪称全国巨作的雕塑,这条山脉海拔一千七百多米,质地是细粒的前寒武纪花岗岩。1941年,博格鲁姆因脑溢血过世时,还没有开始雕塑这些总统的身躯,但是他们的面容已经刻在石头上,不可磨灭了。而他也在1939年,亲眼看到个人心目中的英雄泰迪·罗斯福,正式将这个作品呈现给他。

“这里的植物长得太快,”穿着蓝色雨衣、身材粗壮结实的艾切维斯说,“我刚开始做这份工作时,到这里来找第十号水坝,结果怎么找都找不到,因为它已经被大自然吞噬了。”

当然也需要辅助的蒸汽与柴油发电机,但是裴瑞兹说:“没有人类之后,电力维持不到一天,因为必须要由控制的人来决定电力从哪里来、要打开还是要关闭涡轮引擎,等等,这个系统没有人就无法运作。”

水利工程师艾切维斯与古埃瓦司说得对:“就算不是第一个雨季,也用不了几年的工夫,马登水坝就会寿终正寝。然后,那个湖泊就会整个冲进加顿湖里。”

美国人的解决方法就是在运河两端设置三座水闸,形成一道水梯,上升到在查格雷斯河中段筑坝拦截形成的湖泊,也就是替船只搭建一座水桥,让它们可以浮起来以漂过法国人无法凿穿的山脉。水闸必须用到约两百立方米的水才能抬起每一艘经过的船只,这些都是由水坝拦截起来的河水,利用地心引力注入闸内,等船只出闸之后,再排放到海里。尽管地心引力永远都存在,开关水闸的闸门却要使用电力,这就需要有人来操作和维修位于查格里水坝上的水力发电机了。

“水坝底下有些涌泉,其中几个小的已经穿透了。如果涌上来的水是清澈的,那就没有关系。清澈的水表示那是从岩床中涌出来的。”霍夫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退,伸手揉揉下颌的一圈黑胡须,说,“如果水里有泥土杂质,那么水坝就完蛋了。而且只要几个小时就会完蛋。”

“整座湖泊的水都可能会从闸门中流光。”

1923年,雕塑家加特森·博格勒姆接受委托,替伟大的美国总统留下不朽的肖像,不管哪一个角度来看,都跟早已消失的世界七大奇迹中的罗得斯岛巨像一样壮观。他的画布是南达科他州的一整座山,画中主角除了美国国父乔治·华盛顿之外,还有草拟《独立宣言》与《人权法案》的杰弗逊以及解放黑奴、统一南北的林肯,另外博格鲁姆还坚持让连接两大洋的西奥多·罗斯福也列名其中。

在库莱布拉切道东北三十二千米的绿色山脉里,两名巴拿马运河的水利工程师莫迪司托·艾切维斯与钱宁·古埃瓦司站在阿拉胡埃拉湖的混凝土拱桥上。阿拉胡埃拉湖是在查格雷斯河上游,由水坝拦截出来的另一个人工湖。查格雷斯河流域是地球上雨量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在巴拿马运河启用后的二十年间,发生过好几次洪涝灾害,导致充沛的水量涌入运河,导致船运中断了几个小时,因为他们必须打开水闸,以免河水冲力破坏了闸壁护岸。1923年的大洪水,将红木树干连根拔起,也在加顿湖形成滔天巨浪,足以掀翻船只。

这么庞大的工程建设震撼了整个地球,在设计时当然也想要历久弥新。然而,在没有人类的世界中,大自然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重新衔接被巴拿马运河拆散的大陆呢?

因为海水上升,进一步侵蚀已经节节后退的多佛港,让英法两地之间那道三十多千米宽的鸿沟日益扩大,也让不列颠群岛上的生物被孤立起来。侏儒象与侏儒河马曾横渡海峡抵达塞浦路斯,这段距离几乎是英吉利海峡的两倍,因此在理论上,应该也有其他动物会如此尝试。北美驯鹿可以利用保暖的中空毛发浮在水上,横越加拿大北部的湖泊,所以它们在欧洲的驯鹿兄弟应该也可以游到英格兰。

这时候,加顿湖就会溢流过两边的水闸,往大西洋与太平洋倾泻湖水。一般人可能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也许只注意到一些乏人清理的杂草吧”。运河的景观至今仍然整洁、一丝不苟,维持美国军方看管时的标准,到了那个时候,可能就会乱草丛生。不过在棕榈树与无花果入侵之前,泛滥的洪水早就接管运河了。

他的同事古埃瓦司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在心中估算:“河水淹没坝顶时,浪头的力道会很惊人,就像瀑布一样,侵蚀掉水坝前面的河床。只要来一次大洪水,整座水坝就会坍塌。”

有些研究模型指出,全球暖化与海洋环流冷却之间,不管是哪个占了上风,只要有一部分遭到另外一个抑制,全欧洲机械化打理的农田在没有人的世界里,就会长满雀麦草、牛尾草、羽扇豆、羽蓟草、开花的油菜与野生芥菜。在短短几十年间,橡树幼苗就会从原本种植小麦、黑麦、大麦的农田里萌芽,到处都可以看到野猪、刺猬、山猫、欧洲野牛和海狸的身影,还有狼从罗马尼亚北迁。如果欧洲变冷的话,驯鹿也会从挪威南下。

章节插图巴拿马运河地图(弗吉尼亚·诺瑞 绘)

“大浪会在水闸里来回冲刷,把道路都磨成沙土。一旦水闸里的某面墙壁开始倒塌,一切就结束了。加顿湖的水会全部溢流出来。”他停了一下,“当然,前提是如果湖水还没有全部都流进加勒比海。如果二十年无人维护,就再也看不到任何水坝的遗迹了,尤其是加顿水坝。”

英法海底隧道确实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奇景,而高达两百一十亿美元的建设经费,也是历史上最昂贵的工程,一直到中国开始在好几条河川上同时建造水坝,才打破这个纪录。海底隧道深埋在岩床里,受到泥灰岩的保护,因此最有可能是人造建筑中得以维系数百万年不坠的一个,必须等到大陆漂移才可能撕裂隧道或将其挤压成手风琴的风箱。

库莱布拉切道原本只计划开凿九十米宽,但是一次又一次的严重山崩,每次都让好几个月的挖掘工作功亏一篑,有时候坍塌的土回填壕沟,连货车与蒸汽挖土机都一并埋了进去,因此工程师必须不断地加宽缓坡。最后,从阿拉斯加一路延伸到火地岛的山脉,终于在巴拿马被人造峡谷切断,缺口大约是谷底宽度的六倍。挖掘过程中,每天动用六千人,花费了七年。挖出来的土方有七千六百万立方米,如果全部的土方聚集起来,可以挤压形成一个直径为五百米的小行星。即使运河完工已经一个多世纪了,库莱布拉切道的工程却从未停止,因为淤泥持续累积,再加上经常发生小规模的坍塌,因此每天当船只行经运河的一侧时,就会有备配抽水泵和挖土机的疏浚船在另一侧工作。

罗斯福弃尼加拉瓜选择巴拿马的原因,在于尼加拉瓜境内虽然有与该国同名且可以航行的湖泊,会省下相当多的挖掘工作,但是湖泊却夹在活火山之间,挖掘运河可能会有危险。当时,巴拿马地峡的主权属于哥伦比亚,不过巴拿马人已经闹过三次革命,企图脱离波哥大政府的遥控。当哥伦比亚政府拒绝美国以一千万美元交换计划中的运河周边十千米宽的特区主权的提议之后,罗斯福总统派遣炮艇协助巴拿马叛军革命,最后成功独立建国。可是一天之后,他就背叛了巴拿马人,他任命那家开凿运河破产的法国公司中的一名工程师为巴拿马的第一任驻美大使。因为收受了好处,这名工程师当下同意美国的条件,签署协议。

“碎石细粒将沙砾与其他东西胶合在一起,也是第一个流失的东西,紧接着沙砾也会流失,整座坝体就会失去附着力。”

就像地球上的任何一座山脉一样,长城也不是永垂不朽的,它甚至比大部分的山脉还要更短命。长城的结构体里混合了夯实的泥土、石块、烧结砖、木材,甚至还有替代灰泥的糯米糨糊。没有人类维修,这样的结构将不敌树根与水分,而且工业化中国制造的大量酸雨,更雪上加霜加速了长城的损毁过程。一旦没有了人类社会,长城终究会慢慢溶解,变成一堆乱石。

“那就一切都完了。最高的水闸高出海平面四十二米,就算闸门是关着的,只要封条松脱,水就会漏出去。”闸门封条是指在每扇闸门前缘缝翼上的钢板,每隔十五到二十年就要更新。一只军舰鸟的影子倏忽掠过,裴瑞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然后又继续看着两道闸门在中国货轮离开之后缓缓关上。

是否真有动物会尝试这个途径,那是另外一回事。英法海底隧道的三条通道,东西向火车各使用一条,另外一条中央走廊则是维修通道,紧紧包裹在混凝土里。隧道中有五十千米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漆黑一片,但是一些欧洲大陆的物种经由这个管道进入不列颠,仍然不无可能。有机物就是有能力在世界上最不适合居住的恶劣环境中生存,从南极冰原的苔藓,到海底火山口九十八度环境中的海虫,或许这正象征了生命的真谛。当然,一旦有好奇的小动物,如田鼠和挪威鼠钻进了海底隧道,一些性急的野狼自然会循味而至。

尽管苏伊士运河在巴拿马运河建造的三十年前就已经凿通运营,将非洲与亚洲一刀截断,不过跟巴拿马运河相比,这个工程简单得多。它只是在一片空旷、没有疾病也没有山丘的沙漠上,沿着海平面的高度划了一刀而已。开凿苏伊士运河的法国公司接着将目标转向南北美洲之间九十千米宽的地峡,志得意满地以为只要如法炮制即可,没想到却是一场浩劫。他们低估了充满疟疾及黄热病的茂密丛林、雨量充沛的河川,以及最低处都还高出海平面八十二米的大陆分水岭。结果工程进行不到三分之一,运河公司就宣告破产,并且施工过程中还造成了两万两千名工人死亡,这震惊了法国。

九年后,也就是1898年,一位野心勃勃的海军部副部长西奥多·罗斯福以一艘美国船只在哈瓦那港爆炸沉没为借口(其实可能只是锅炉故障),将西班牙势力逐出了加勒比海。美西战争原本意在解放古巴与波多黎各,但是出乎波多黎各人的意料之外,美国竟然吞并了他们的岛屿。对罗斯福来说,这个岛屿是替当时尚不存在的运河航线设置中途加煤站的最佳位置,有了这条航线,往来太平洋与大西洋之间的船只就不必绕道狭长的南美洲再北上。

加顿湖占据了查格雷斯河注入加勒比海前的水路,若是从太平洋这一端过来,必须穿过二十千米宽、在库莱布拉将巴拿马横切为二的山脊,也就是大陆分水岭中地势最低的鞍部。要切穿那么多的泥土、氧化铁、黏土与玄武岩,在任何地方都很惊人。然而,即使法国人在此惨遭滑铁卢之后,还是没有人真正了解含水量极高的巴拿马土壤究竟有多么不稳定。

裴瑞兹负责监督运河靠大西洋这一边的水闸,他跟全球百分之五的商业都仰赖一群水利学家与工程师,不让这个伤口愈合。裴瑞兹是电力与机械工程师,下颌方正,说起话来轻声细语。自20世纪80年代还在巴拿马大学念书时,他就在这里担任实习技师。现在负责监督这个地球上最具革命性的机器,这让他每天都战战兢兢。

同样的,在古代世界创造了七大奇迹而洋洋得意的建筑工程师,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心目中的永恒会如此短暂。在远比他们想象中要短的时间内,竟然只有一个得以幸存,即埃及的胡夫金字塔。就像老熟林高耸入云的树梢终究会垮下来一样,胡夫金字塔在过去的四千五百年间缩了近九米。起初还不是渐进式的损耗,在中世纪时,阿拉伯人入侵,拆除金字塔的大理石外壳建造开罗。现在,暴露在外的石灰岩跟任何一座山头一样渐渐溶解,再过一百万年,外形可能看起来就完全不像金字塔了。

他们看着下面的湖水。在他们脚下六米的地方,一只身长六米的美洲短吻鳄一动不动地漂在水坝的阴影里,突然间一只倒霉的水龟刚探出头,鳄鱼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过湖蓝色的水面。马登水坝的混凝土墙看似坚不可摧,但哪一天下大雨时就会整个翻覆。

他甚至将罗斯福的标志性特征——夹鼻眼镜,也刻在石头上。这是在十五亿年前成形,也是这块大陆上最持久耐用的石头。根据地质学家的研究,拉什莫尔山的花岗岩每十万年仅侵蚀了二点五厘米。以这个速度来计算,除非有行星撞击或在这个地质稳定的大陆中心发生剧烈的地震,否则十八米高、酷似罗斯福的遗迹,至少还会留存七百二十万年,也算是替他一手创建的运河留下一个纪念。

“就算水坝保存下来了,”艾切维斯说,“但是没人照顾,查格雷斯河很快就会让湖泊淤积。到那个时候,有没有水坝就一点也不重要了。”

万一有朝一日没有人来做这些事情呢?

实在很难想象。加顿湖水坝的中央核心壁厚达三百六十五米,是由岩石沙砾以液态黏土巩固而成,这种液态黏土就是我们所知的碎石细粒,它们从底下疏通过的河道冲刷上来,再被填回到两座埋进土里的石墙之间。

“水泥在那个时候还是新产品,在这里是第一次试用。强化混凝土甚至还没发明。水闸壁都是超大尺寸,跟金字塔一样。唯一的强化措施就是重量。”

建造一堵土墙从黄海一路延伸到内蒙古固然令人叹为观止,不过以巨大的公共工程来说,有一项现代奇观至今还鲜有对手。这项工程始自1903年,也是纽约市开始建造地铁的那一年,人类以人力对抗地壳板块构造,将三百万年前漂浮在一起的两块大陆硬生生拆开形成的巴拿马运河,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将一个监视器转到加顿湖的水坝。从水面上看,这不过是个三十米宽的矮丘,不过水底的坝基却要厚二十倍。对一般人来说,这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却需要二十四小时监看。

如果有什么莽撞的动物要在人类交通中断之后,经由英法海底隧道过海,是有可能成功的。即使无人维修,英法海底隧道也不会像世界上的地铁系统那么容易淹水,因为整条隧道都在同一个岩层中,而这种泥灰土岩床的渗水性很差。

于是在1935年,运河管理当局在查格雷斯河上游兴建了马登水坝。这座混凝土墙不但拦截河水形成阿拉胡埃拉湖,同时也替巴拿马市提供电力与饮用水。为了防止水库里的水溢流,工程师必须在十四个斜坡地上填土,形成水库的围墙,在河流下游,巨大的加顿湖也有鞍形水坝环绕在周围。有些坝堤完全被热带雨林遮蔽,未受过严格训练的眼睛甚至无法辨识这是人工产物。这也是艾切维斯与古埃瓦司每天都要上来检查的原因,他们要比大自然早一步。

艾切维斯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因为他见识过查格雷斯河在暴雨中的威力。“就像动物园里的猛兽永远都无法被栅栏束缚一样,河水也会失去控制,如果我们让水位持续上涨,一定会淹过整座水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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