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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们的世界 作者:艾伦·韦斯曼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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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没有农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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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农田

这些土壤样本来自一个叫作博巴克的冬麦田,也是洛桑最古老的试验田圃之一。他们从密封的样本中发现,土壤中的锌含量从最初的百万分之三十五,到后来增加了近一倍。“这都是从大气中来的,因为对照组的田圃里什么添加物都没有,没有肥料,也没有堆肥或淤泥,可是锌含量也增加了百万分之二十五。”

经过基因改造之后,烟草和一种叫作鼠耳水芹的花,都能吸收土壤里最可怕的重金属毒物汞,然后再挥发出去。可惜植物无法将金属埋到地底深处,也就是我们最初将金属挖掘出来的地方。蒸发到大气里的汞,还是会随着雨水落到其他地方。麦葛雷斯说,多氯联苯也是一样,它在1930年问世后,一度被广泛运用在塑料、杀虫剂、溶剂、影印纸与液压油上,一直到1977年才全面禁用,因为它会破坏人类的免疫系统、行动能力与记忆力,也会影响生物的性别发育。

说起来也许很矛盾,因为劳斯也很在意。到了19世纪70年代,他累积了大笔财富,于是卖掉肥料工厂,继续进行这些令人着迷的实验。其中,土地会如何变得枯竭贫瘠,也是他关切的问题之一。他在传记中说,如果有任何农民认为,“可以用几千克的某种化学物质就可以种出几吨农场粪肥才可以培育出的作物”,他们就大错特错了。劳斯建议那些想要以种菜为生,或想在自家花园里种一点绿色蔬菜的人,如果换作是他,他会选择“一个可以用便宜的价格取得大量农场堆肥的地点”。

到了公元前4500年左右,这里的地形景观出现变化,当时的英格兰已经跟欧洲大陆分离,有人带着农作物与家畜渡海而来。雷克汉感叹道,这些移民“就此改变了不列颠群岛与爱尔兰,把这里变成干燥空旷的大草原,就跟农业诞生地的近东地区一样”。

结果就是造成因纽特人与北欧拉普兰人的母乳,以及海豹和鱼体内脂肪组织里的多氯联苯含量增高。多氯联苯跟另外一种往南北极飘散的“持久性有机污染物”(简称为PoPs)多溴化联苯阻燃剂,都可能是导致愈来愈多雌雄同体的北极熊出现的元凶。多氯联苯和多溴联苯醚都不是天然物质,在人类制造出来之前根本就不存在,它们是由碳氢化合物跟一些高度活性元素,如氯或溴,结合在一起组成的。

他的故事要从骨头说起,或许有人会说,应该是从有关白垩开始的。几百年来,赫特福德郡的农民都从本地黏土层底下,挖出古老海洋生物所留下来的白垩残骸,洒在田地里,因为这样有助于芜菁与谷物生长。但是劳斯在牛津大学的课堂上学到,在田里撒石灰并不是给植物提供养分,充其量不过是软化土壤里的耐酸性。到底有没有东西是真的可以喂养农作物的呢?

这些土壤会定期被野心勃勃的树根翻土挖掘。在土壤底下,则藏了三个世纪来的各种重金属与形形色色的持久性有机污染物,它们不论在阳光下或土壤里,都是全新的物质。有些人工合成的化合物,如芳烃碳氢化合物,因为分子太重无法被吹往北极,可能会跟土壤结合,而它们的分子气孔又太小,不足以让微生物进入分解,所以最后就永远留在这里。

不列颠群岛在后人类时代的命运,跟整个地球一样,就在这两种观点之间来回摆荡,取得平衡。回归温带树林,或慢慢走进酷热的热带未来,又或者很反讽地回到类似我们在英格兰西南荒原最后看到的景象,也就是柯南·道尔笔下贝斯克维尔猎犬曾经在凄冷迷雾中哭号的地方。

他又接着说,还好,新英格兰的农民在非本土植物涌入美洲之前就离开了。因此外来树种还来不及扩散到这块土地上,本土植被就已经在曾经的农田上站稳了脚跟。这里的土壤不含任何化学物质,人们没有使用农药清除杂草、昆虫或蕈类,以便让其他植物生长。要知道大自然如何回收耕种过的土地,这里是我们能够找到最接近原始起点的基线,其他地方都以此为比较的基础,比方说旧英格兰。

如果格陵兰岛上的冰盖融解,导致湾流上层的海洋环流系统停止流动或甚至逆转(正是因为这道湾流,不列颠群岛才会比同纬度的哈得逊湾暖和),那么这样的厄运确实可能发生。至于究竟会不会发生?这个问题曾经引起很大的争论,不过既然这是全球温度上升直接导致的后果,或许就不会有冰层产生,但可能形成永久冻土和苔原。

数以千计的研究人员曾爬上梯子,仔细阅读瓶身上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的标签与模糊的笔迹,然后从瓶子里取出样本,比方说,1871年4月在洛桑的斯克罗夫特田圃地下二十三厘米深处所采集到的土壤样本。还有许多瓶子从来不曾被打开,于是瓶子里保存的不只是有机物,还有那个年代的空气。如果人类突然消失了,假设没有前所未见的大地震把所有瓶子都震落到地板上,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这个历史遗迹能够在我们身后完整保存很久。当然,再过一百年,石板瓦屋顶可能会受到雨水和虫害侵蚀,脑筋最聪明的老鼠也可能知道,只要把某些罐子推到混凝土地上摔破,就可以得到里面还可以吃的食物。

那是一个9月的甜美早晨,我们来到麻州中央、新罕布什尔州界下方不远的森林深处。在一百年前,这里还是一块耕犁过的麦田,佛斯特在一片高大的白松木林地里停下脚步,小小的硬木树苗在阴暗的下层林地上发出新芽。他说,伐木工人简直气疯了,他们在新英格兰农民前往西南方之后接踵而至,以为有一片现成的松木林地在等着他们。

在20世纪中期,商业生产的麦秆长度缩短了近乎一半,麦穗的谷粒数目却倍增。这些都是在所谓绿色革命中被改造过作物,目的是消弭世界上的饥荒,这种惊人的收成让数百万原本无粮可食的饥民获得温饱,也促使像印度和墨西哥这些国家的人口激增。这种经由强迫交叉配种与氨基酸随机结合这种在基因改造问世之前的农业改良技巧所制造出来的产物,必须仰赖肥料、除草剂、杀虫剂的精密配方,才能成功生存下来。因为这种在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生命形态,无法自行应付外在世界里的重重危机。

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劳斯与吉尔伯也弃耕吉斯克罗夫特,这是在大约八百米之外的一块田地,面积有一万两千平方米。19世纪40年代至19世纪70年代,这里曾经种过豆子,但三十年的试验证明,即使有化学肥料助阵,连续种植豆子而不轮耕,注定会失败。后来因为某些因素,在吉斯克罗夫特种了红花苜蓿,最后跟博巴克一样,只能靠围篱来保护。

若是如此,他们可能也会看到芳烃碳氢化合物里的荧光标志。甚至对芳烃碳氢化合物与二英,这两种在火山爆发与森林火灾中会自然排放出来的物质,短短几十年间就在土壤与农作物的化学成分里,从默默无闻跑龙套的一跃成为舞台焦点的主角,感到十分惊讶。

“比方说,这代表了从1843年以来,累积的锌金属净含量。其他人都看不到这样的趋势,因为我们的样本,”他微微吸了口气,前胸的衬衫稍稍膨胀起来,“是全世界记录时间最长的实验档案。”

如果他们打开20世纪末的样本瓶,会发现一些从未在地球上看过的新奇物质(如果他们够幸运的话,也不会在他们自己的星球上见过),例如塑料制造过程中出现的多氯联苯。仅从肉眼判断,这个样本似乎跟一百年前的样本瓶里倒出来的泥土同样无害,然而在外星人的眼中,他们或许一眼就可以觉察到我们必须使用气相色谱分析仪或激光光谱仪才能看到的有害威胁。

要了解这些被人类剥削的土地是否能复原,我们必须从新旧两个英格兰中寻找答案。

罗马人是1世纪出现在这里的,但之前不列颠群岛上的浓密森林早就已经遭到砍伐。七十万年前,人科动物首次来到这里,很可能是跟着一群业已绝种的欧亚野牛过来的,当时仍属冰河期,英吉利海峡也还是一座陆桥,不过他们停留的时间很短暂。根据英国森林植物学大师奥利佛·雷克汉的看法,最后一次冰河期过后,英格兰东南部地区主要都是大片的椴木林,其间夹杂着一些橡树。此外,还有大量的榛木,这或许反映出石器时代采集族群的饮食口味吧。

达特摩尔在一万两千七百年前就发生了同样的事。上一次,全球海洋环流系统缓慢到几乎完全静止,当时并没有形成冰层,地面却变得跟石头一样坚硬。接着发生的事情不但深具启发意义,因为这显示了英国在未来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也让人充满希望,因为这些事情终将成为过往。

尽管如此,只有橡木、刺藤与冬青树的森林,也不能算是不毛之地。假以时日,生命还是会在这里重新开始。

实验内容是化肥的各种不同的组合。有些用得多,有些用得少,甚至完全不用氮肥。有些用未经处理的骨粉,有些用获过专利的过磷酸钙或完全不用磷肥。有些只用碳酸钾、镁、钾、硫、钠等矿物质。有些兼用生的与煮沸过的农家堆肥。有些田地洒了本地的白垩,有些则没有。有些田地在连续几年间轮种大麦、豆子、燕麦、红苜蓿与马铃薯,有些定期休耕,有些持续种植相同的作物。还有一些田地是对照组,所以什么都没撒。

在俄勒冈州的原生草种中,已经证实含有人工改造后的班特草的基因。班特草是一种用在高尔夫球场上的草皮,这里距离培育基地有数千米之远。水产业者一再保证,生育能力超强的转基因鲑鱼在都笼子里长大,不会跟野生的北美品种交配,但智利港湾内鲑鱼数量激增的事实,拆穿了这个谎言。智利原本没有鲑鱼,是后来才从挪威输入的种鱼。

到了1983年,博巴克附近长出了柳树,后来被醋栗果和英国紫杉所取代。“在吉斯克罗夫特,就没有这种东西。”普登边说边伸手拔掉雨衣上一丛长满浆果的灌木树枝,“不过,四十年前,这里突然长出冬青树,现在到处都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今天的不列颠群岛只有百分之一是原始森林,至于爱尔兰更是一点森林都不剩。大部分的林地都有明确的路径,标示着几百年来人类以发展萌生林来利用森林资源的痕迹,也就是让砍伐后的树桩重生成林,以提供建材与燃料。在罗马统治结束之后,撒克逊农民与农奴接手,森林还是保持同样的风貌,一直持续到中世纪。

在没有人的世界里,所有农田的人工施肥都戛然而止,对地球上物种最丰富的区域也就是挟带着丰富营养的巨河大川与海洋交会之处而言,无疑是立刻解除了庞大的化学压力。只要短短的一个生长周期,全球各地的河口三角洲,从密西西比河到萨克拉门托三角洲,从亚洲的湄公河到扬子江,从南美洲的奥里诺科河到非洲的尼罗河,没有生命的污水范围都会开始缩减。就像一个充满化学物质的马桶一再反复冲水,最后马桶里的水也会稳定地清澈起来。密西西比河三角洲若是在短短十年内起死回生,捕鱼的渔夫一定会对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

进入20世纪,这两块地的形态持续不同的变化过程,从农田转成林地。随着树林成长,二者之间的差异也愈来愈大,反映出它们背后不同的农耕历史。这两块地后来分别被称为“博巴克荒原”与“吉斯克罗夫特荒原”,两块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六千平方米的土地被称为荒原,似乎有点言过其实,不过考虑到这个国家的原始森林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一,这个称谓倒也不算太过分。

乔汉斯·李曼对这个过程有详细地描述。他是康奈尔大学一脉相传、专门研究黑土的土壤科学家中最新的一代,他们研究黑土的时间,几乎跟洛桑创办人劳斯代代相传的肥料实验一样长。含有丰富木炭的土壤虽然被连续使用,却不会衰竭。李曼和其他人目睹繁茂的亚马孙地区,相信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这里绝对可以供养大量的人口,直到欧洲人带来了疾病,才导致原住民的人口锐减到现在零星的几个部落,靠着祖先种植的坚果树丛生活。我们今天看到的这片绵延不绝的亚马孙是世界上最大的林地,曾一度消失,尔后又迅速在肥沃的黑土上重生,速度之快,让殖民的欧洲人甚至没有发现它们曾经消失过。

因为只要几个人就可以喂养众多牲口,而更密集的粮食生产也意味着更密集的人口,于是这个世界上就突然多了很多无所事事的人,可以从事采集觅食以外的工作。在农业时代来临之前,除了极少数拥有过人艺术天分的克鲁马努洞穴壁画艺术家,可以豁免日常工作之外,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只有一种职责——寻找食物。

“持久性有机污染物”的英文缩写听起来好像很轻松悦耳,因为这些物质都是商业产品,如多氯联苯是润滑液,多溴联苯醚是预防塑料融化的绝缘体,而DDT是长效除虫剂,一直都有杀伤力。正因为它们是商业产品,所以原本的设计就极度稳定。但不幸的是,正因为如此,它们才会这么难以摧毁。有些物质,如多氯联苯,根本就没有生物降解的迹象。

跟英国境内大多数的干道一样,纵贯英格兰东部的一号高速公路也是罗马人建造的。从伦敦向北出发到赫特福德郡,在亨普司德一个急转弯通往曾经的罗马重镇圣奥尔本,再过去则是哈彭登村。从罗马时代一直到20世纪末,圣奥尔本一直是农业交易中心,哈彭登则是一片平坦的农田,一望无际的麦田偶有灌木树篱穿插其间,后来才变成距伦敦四十八千米的通勤住宅区。

在缅因州的北极荒原以南,任何一个新英格兰的森林里,只要走五分钟就可以看到这样的景况。森林学家或生态学家都拥有受过严格训练的双眼,他们只要看到一片巨大的白松木林就会了解,这片土地曾受到人类剥削,因为白松木只有在被烧过的土地上才会长得如此均匀茂密。又或者他们只看到一丛年纪相当的硬木,如山毛榉、枫树、橡树,从已经消失的白松木树荫下冒出来,白松木可能被砍伐或被飓风卷走后,才给这些硬木幼苗留下一片蓝色天空。

吉斯克罗夫特仍是一片草原,长满了鸭茅、紫羊茅、牛尾草、班特草和簇生的银须草等,直到三十年后,才开始有木本植物遮蔽这片空地。而此时的博巴克早已绿树成荫,树木长得又高又密,到了1915年,这里又多了十个树种,包括野槭枫和榆树,再加上黑莓灌木以及像深绿色地毯的英国常春藤。

经过几次冰河期,这个星球上部分水冻结成固态,导致海洋水位下降,也让今日世界成形。最后一次冰河期让高达一点六千米的冰层沿着子午线往南延伸,冰层的终点就是达特摩尔荒原的起点。在花岗岩的山顶,也就是所谓的“石山”上,残存着那个时代所留下来的遗迹。如果事实证明,不列颠群岛最后的命运就是遭逢第三次气候剧变,那么山顶上的遗迹就是未来厄运的凶兆。

这也是唯一不需要人类管理的实验。1882年,劳斯与吉尔伯突发奇想,在博巴克围起一块大约两千平方米的田地,这块冬麦田曾经接受过各种不同的无机肥料,如磷、氮、钾、镁、钠等,放任里面的作物自行生长而不去收割,看看结果为何。次年,一种新的作物出现了,那是自己播种长出来的麦。再隔一年之后,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不过这时,已经有入侵的猪草与到处蔓爬的治伤草来抢地盘了。

11月的小雨中,洛桑的研究科学家保罗·普登站在及膝高的冬青树丛里,周围环绕的都是人类农耕中止之后保留下来的植物。身材瘦高的普登就在这条路往上几千米的地方诞生,他跟这里的农作物一样,深深扎根在这块土地上。他一出校门,就在这里工作,到现在头发都已灰白。三十多年来,他一直从事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经展开的实验,他也希望在自己白骨成灰、化作春泥之后,这些实验还能继续下去。不过他知道,有朝一日,在沾满泥泞的雨靴底下这片蔓生的野草,将会是洛桑研究中心里唯一还有意义的实验。

这些瓶子依年份排序,放在四点八米高的铁架上,最早的样本可以追溯到1843年的第一个麦田。早年样本开始发霉后,他们从1865年起替瓶子加盖,先是用软木塞,后来用石蜡,最后则是铅封。在战争期间,因为玻璃瓶严重缺货,于是样本存放在装过咖啡、奶粉或果汁的锡罐里。

3.化学

为了要找出更有效的肥料,劳斯从1843年开始进行一连串的实验,并一直持续到今天,不但让洛桑研究中心成为全世界最古老的农业实验站和历时最久的实验田。劳斯与合伙长达六十年的化学家约翰·亨利·吉尔伯都是李比希怨恨的对象,他们先辟出两块田地,一块种白芜菁,另外一块种小麦。他们进一步把两块田地细分成二十四个试验区,每一区都用不同的肥料施肥。

到了1886年,只有三株发育不良、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麦秆勉强发了芽。大量入侵的班特草也出现了,还有一些零星的黄色野花,其中包括看似兰花的香豌豆。再过一年,麦子完全消失,这种强健的中东谷类在罗马人入侵之前就已在此生长,但它们已被这些返乡的原生植物征服了。

当时深层冻土现象持续了一千三百年,在此期间,达特摩尔的花岗石岩床缝隙内的水分结冰,裂解了地表下的巨大岩块。接着更新世结束。永久冻土开始解冻,露出了龟裂的花岗岩,也就是达特摩尔的石山,荒原上繁花盛开。松树从连接不列颠与欧洲其他部分的陆桥渡海而来,这个陆桥要等到两千年后才会沉没,接着是桦树,然后是橡木。鹿、熊、海狸、獾、马、兔子、赤松鼠、欧洲野牛也都陆续走过陆桥,还有一些重要的掠食动物,如狐狸、狼以及许多现代英国人的祖先。

“这些金属来源于农场堆肥。乳牛和绵羊所食用的饲料里都添加了锌和铜,好维持它们的健康。一百六十年来,堆肥让土壤里的锌含量倍增。”

当时,德国化学家尤斯图斯·冯·李比希刚刚才发现磨碎的骨粉可以恢复土壤生气。他写道,骨粉先浸泡在稀释过的硫酸溶液中,可以更容易被土壤吸收。劳斯在芜菁田里试了一下,结果让他大为惊喜。

这些石墙将土地划分为不同的牧地,放养乳牛、绵羊和达特摩尔最为著名的粗壮小马。最近有人尝试将牲口移走,仿效苏格兰种植如茵似画的石南花,结果徒劳无功,因为长出来的不是紫色的石南花,而是欧洲蕨与多刺的金雀花。不过,金雀花非常适合这种前身为苔原的地质,在冷冻的地表融解之后,变成像海绵一样的泥煤地。任何人只要到荒原上走过一遭,都不会陌生。未来不管人类还在不在,这里都可能会再度变成苔原。

在哈彭登,有个低矮的圆形石阵与一堵矮墙,那是罗马神殿的遗迹。附近则有一栋在13世纪初兴建的巨宅,洛桑庄园。这栋用砖头与木料建成的豪宅周围有护城河环绕,占地约一百二十公顷,几个世纪来曾经五度易主,其间又加盖了更多的房屋。直到1814年,有位名叫约翰·班尼特·劳斯、年仅八岁的小男孩继承了这个庄园。

接着人类将巨大的花岗岩块堆成圆圈,成为搭建屋舍的基地,更进一步形塑这个人为产物。他们将石块铺排成一长条低矮没有抹上灰泥的石墙,跨越地表,形成特殊的地形景观,至今还清晰可见。

我们的野心愈来愈大,后来还改造用作动物饲料的植物,让它们自行制造抗生素。黄豆、小麦、稻米、红花、芥花油菜籽、紫花苜蓿和甘蔗等作物,经过基因改造后可以生产所有的东西,从血液稀释剂、抗癌药物到塑料分子,不一而足。我们甚至还制造出用转基因手段强化的健康食品,生产胡萝卜素或银杏之类的营养补给品。我们可以种出抗盐的麦子、抗旱的树木,还可以依照我们的需求任意增强或减弱各种农作物的繁殖力。

这座谷仓是大型档案库,收藏了人类这一百六十年来努力驾驭植物的辛勤成果。数千个容量五公升的瓶子里,密封收藏了包罗万象的物种,吉尔伯与劳斯在每一个试验苗圃里,不但采集收成作物的样本,还有作物的茎与叶,甚至包括作物生长的土壤。此外,他们也保存每一年的肥料,包括堆肥。继承他们工作的人,后来连撒在洛桑试验苗圃的都市下水道污泥,也全都装瓶收藏起来。

如果我们突然停止种植、施肥、除虫、收割,如果我们不再饲养山羊、绵羊、乳牛、母猪、蛋禽、兔子、安地斯豚鼠、鬣蜥、短吻鳄,这些土地会恢复到农牧业降临之前的状态吗?我们究竟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假设在这些不可避免的大破坏发生之前,一群外星科学家正好来到这个变得异常宁静的星球上。他们虽然没看到贪婪却多彩多姿的人类生命,却能发现洛桑档案库里的丰富收藏,看到三十多万个物种仍然密封在厚玻璃瓶与锡罐内。他们既然有足够的智慧找得到地球,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瓶身标签上优美的圆圈与标志是一种计数系统。当他们认出瓶子里保存的是土壤与植物之后,应该立刻就了解到,他们发现了相当于延时摄影的连续记录,记载了人类最后这一个半世纪的历史。

在洛桑的实验开始之前,博巴克就已经施上本地的白垩土当作肥料,至少有两个世纪之久。但是地势较低的吉斯克罗夫特没有排水渠道,不太容易耕种,显然就没有施肥。在弃耕后的十年间,吉斯克罗夫特的土质愈变愈酸,而博巴克因为有多年的石灰作为缓冲,酸碱值几乎没有下降。一些形态较为复杂的植物,如繁缕、刺荨麻等,都在这里现身。十年之内,榛树、山楂、白蜡树、橡树的小树苗都已立地生根。

就算是沙质土壤,如果被倾倒了都市淤泥,也会跟讨厌的重金属结合在一起。唯一能从土壤中清除金属的就是树根,因为树根会吸收金属。麦葛雷斯研究了1942年以来,浇了西米德尔塞克斯都市污水的各种作物样本,其中包括胡萝卜、甜菜、马铃薯、韭葱与各种谷类,假设这些作物每年都有收成的话,据此推算土壤里的金属究竟会停留多久。

若不然,没有人类回来翻土犁地、照料动物,森林就会接收一切。雨水充沛的牧场会吸引新的物种来吃草,长鼻目动物和树懒会以新的品种重现,遍布整个地球。至于其他比较不幸的地方,可能会被烘干成新的撒哈拉沙漠。以美国西南部为例,原本到处都是及腰高的长草,到了1880年,牛群数目突然从二十五万头增加到一百五十万头,草的损耗也加倍。今日,新墨西哥州与亚利桑那州就是因为丧失了大半维持水分的能力,双双面临前所未有的干旱。

章节插图博巴克荒原与麦田(洛桑研究所提供图片)

地理学家威廉·克洛南在1980年出版的《陆地变迁》(Changes In The Land)一书中,对历史学家提出质疑。历史学家向来指称欧洲人刚到新世界时,看到的是一片完全纯净的原始森林,据称这片一望无际的森林可以让松鼠在树梢跳跃,一路从科德半岛跳到密西西比州都不必落地。他们还形容北美原住民是吃住都在森林里的原始人,对森林造成的冲击不会比松鼠多。但是为了符合清教徒移民对于感恩节由来的说法,他们还是接受北美印第安人的农业处于起步阶段的理论,不过那只是极有限又简陋的农耕,作物包括玉米、豆子、南瓜等。

人类发现铅的时间很早,不过直到最近才意识到铅会影响人类的神经系统、认识发展、听力,甚至基本的脑部功能,还会造成肾脏疾病与癌症。在英国,罗马人已会从山里的矿脉中提炼铅来制造管道和圣餐杯,有人怀疑这个剧毒的产品将导致很多人死亡或心智失常。我们一直到工业革命还在使用铅管,像洛桑庄园里历史悠久的雨水排泄管就是铅做的,上面还装饰有家族徽饰。

劳斯与吉尔伯弃耕博巴克荒原之后,麦子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苦撑了四年,不过在没有人的世界里,这些经过改造的作物连四年都撑不到。有些是没有繁殖能力的杂交品种,有些品种的后代缺陷太多,因此农民必须每年买新的种子播种,也让种子公司大捞一笔。这些作物注定要死亡的农田,也是目前世界上生产粮食的大部分农田,未来都会因为氮与硫而严重酸化,一直会维持土质流失与酸化的状态,直到新土覆盖上去为止。新土覆盖的过程,先要有耐酸树木在此扎根生长几十年,再经过几百年的落叶残枝腐化,还要有微生物能够容忍工业化农业留下的贫瘠遗产,将这些落叶化为腐土才行。

每当我们想到“文明”一词,通常会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城市景观。这一点也不奇怪,人类从耶利哥时代建塔盖庙开始,就对建筑物感到痴迷。当人类建筑开始向天空发展时,这个星球上还没有见过任何像这样的东西,只有蜂巢和蚁丘勉强可以跟人类都市的密度与复杂性相提并论,不过比起来规模却寒酸得多。突然间,我们不再是居无定所的游牧族群,不再像鸟类和海狸一样,用木棍与泥巴胡乱拼凑出临时落脚的巢。我们建立了经久耐用的住宅,这也表示我们会在同一个地方驻足停留。英文里的“文明”(civilization)一词来源于拉丁文的“civis”,原意是“住在城里的人”。

到了20世纪,农田承受的压力有增无减,洛桑研究中心的试验苗圃又增加新的实验项目:除草剂、除虫剂和都市下水道淤泥。蜿蜒通往古老庄园的道路两旁有各种不同科目的大型实验室,如化学生态学、昆虫分子生物学和化学农药等,全都属于劳斯与吉尔伯在受维多利亚女王册封为爵士后所成立的农业基金会。洛桑大宅则为来自世界各地的访问学者提供栖身之所。不过,在这些耀眼的设施背后,一座有三百年历史、窗棂上积了厚厚灰尘的古老仓库,才是洛桑最受瞩目的遗产。

至于铬,因为某种不明的化学因素,是所有金属中最顽强的一种,麦葛雷斯预估会在土中停留七万年。接触到黏膜或不慎吞食都会让人中毒的铬,主要是经由制皮工业渗入我们生活的,还有少量是来自老旧的镀铬水龙头、制动衬面和催化式排气净化器。不过跟铅比较起来,铬还算是小问题。

这里是佩德轩小村落外的哈佛森林,1907年造林初期是作为林木研究站,现在属于一间实验室,专门研究遭人类废弃不用的土地会发生什么,佛斯特正是实验室的主任。他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大自然中,而不是教室里。虽然年届半百,仍然精瘦结实,外表看起来至少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经常掉在前额的头发也漆黑如常。他身手敏捷地跳过一条小溪,曾在此地四代务农的一个家族拓宽了这条溪流作为灌溉之用,溪水两岸的白蜡树就是森林重生之后的第一批先锋。白蜡树跟白松木一样,都不会在自己的树荫下再生,因此一个世纪之后,在它们树荫下生长的糖槭树就会取而代之。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里已经称得上是一座森林了,有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从落叶堆里冒出来的蕈菇、从绿叶间洒落的金色阳光,还有啄木鸟轻叩树干的声音。

动物也回来了。有些动物是自己回来的,如麋鹿。其他动物,如海狸,则是在人工复育后,数目才开始增加。在没有人类阻挡它们扩张的世界里,新英格兰会恢复到北美原始风貌。海狸筑起水坝定期堵塞每一条河流,所形成的湿地像是一串肥美的珍珠项链,里面住着野鸭、麝香鼠、白羽鹬和蝾螈。另外还有新成员草原狼加入这个生态体系,不过它们可能是还在发展中的新亚种,试图填补野狼消失后所空出来的生态区位。

史帝芬·麦葛雷斯博士伏在角落的计算机前,光秃秃的脑袋上,一对深陷的眼睛在长方形的老花眼镜片后面眯了起来,盯着一幅不列颠群岛的地图。地图上有一簇簇不同颜色的标志,标示着不同的物质。在完美的星球上,或有机会重生的星球上,这些物质都不该出现在动物嗜吃的植物里。他指着其中的一个蓝色的标志。

两百多年来,欧洲农民及其后裔砍掉了四分之三的新英格兰森林,也包括这一座。但再过三个世纪,这里的树干又会长成跟早期新英格兰人砍来造船、盖教堂的木材一样巨硕的怪物,像是直径三米的橡树、两倍宽的槭树、七十六米高的白松木等。佛斯特说,早期殖民能看到尚未砍伐的大树,都是因为这里不像殖民时代前的北美其他地方,在这个大陆的寒冷角落,人迹罕至。

有些冬青树丛几乎长得跟树木一样高大。在博巴克,常春藤都是缠绕着山楂木的树干,爬满森林的地表,这里却不一样,除了刺藤之外,地表没有覆盖任何植物。最早在吉斯克罗夫特这块休耕地上殖民的野草和草本杂草,在性喜酸性土壤的橡木树荫遮蔽之下,已经彻底消失。因为过度种植仰赖氮肥才能生长的豆科植物,再加上大量的氮肥与几十年的酸雨,使得吉斯克罗夫特成为土地衰竭的典型范例,它的土壤酸化、土质流失,只剩下少数几种植物主宰这块土地。

人类消失之后,从劳斯开始兜售肥料以来大量喷洒在农田里的各种肥料,会形成各种不同的长期后果。有些农田会因为长年使用的硝酸盐类化学肥料慢慢稀释成硝酸,导致土壤酸碱值节节下降,但终究会在几十年后复原。有些土壤可能什么都长不出来,例如那些铝含量自然累积到有害程度的土壤,除非腐化的树叶和微生物能让土壤重获新生。然而,磷肥与氮肥所造成的最严重冲击不是在农田,而是在它们最后的归宿。几千千米外的河川下游、湖泊、河口三角洲,都被营养过剩的疯狂生长的水生杂草压得喘不过气来。原来寥寥无几的池塘浮藻,突然密集滋生,重达数吨的藻类耗尽了淡水里的氧气,使得水里所有的生物因此毙命。就算藻类死亡了,腐化的藻类也会加速这个进程。晶莹剔透的潟湖变成硫黄色的泥淖,营养过剩的河湾肿胀成一片巨大的死水。密西西比河注入墨西哥湾的出海口就成了这样一潭死水,面积比新泽西州还要大,水里满是饱浸肥料的沉积物,一路从明尼苏达州冲刷到这里。

“黏土吸附金属物质的能力是沙质土壤的七倍,因为黏土无法让水分自由过滤。”麦葛雷斯的地图显示,在英格兰与苏格兰荒原上盖满泥煤的山顶,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彩色标志。泥煤的滤水性差,吸附金属、硫和二英这一类有机氯污染物的时间,比黏土更长。

随着都市工业社会的快速成长,农村乡间也被逼着要应付大量的食物需求,于是农民再也没有余裕饲养足够的乳牛和猪,以提供农耕所需的大量有机肥料。在19世纪人口密集的欧洲,农民争相寻找谷物与蔬菜的肥料,于是南太平洋岛屿上累积了数百年的鸟粪被一扫而光,马厩里的马粪也被搜括一空,甚至连美名曰“夜土”的夜壸便桶,也全都倒进了田里。据李比希的说法,滑铁卢战场上挖掘出来的战马与士兵骨骸,也全都磨成了粉末,喂养农作物。

若是我们真的这样做的话,那些无名无姓的亚马孙农民所留下来的智慧,应该要加以重视,如此一来,如果我们下次有机会再度尝试农耕时,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耕作方法(也许真的还有这样的机会。挪威已经开始搜集全世界各种作物的种子,收藏在北极的一个岛上,希望将来在其他地方都遭遇劫难时,这些种子还能幸存下来)。

劳斯在伊顿公学念书,后来进入牛津大学,攻读地质学与化学,留了一脸浓密的羊排络腮胡,不过他并没有拿到学位,反而是回到洛桑,接替父亲在庄园内尚未完成的遗志。他们在庄园内所做的事情后来改变了农业的进程,甚至改变了大部分地表的风貌。而这样的改变在我们消失之后还能维持多久,始终是农业与工业专家争辩不休的焦点,不过劳斯本人却以惊人的远见,好心地给我们留下许多线索。

农业让我们安定,唯有安定才会有都市的诞生。尽管都市景象看起来宏伟壮观,可是农田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世界上有将近百分之十二的陆地已经被人类开发了出来,其中只有百分之三是城镇与都市,二者轻重立判,如果把畜牧的土地也算进去的话,用作生产人类食物的地表面积已然超过全世界陆地的三分之一。

这些石墙是三个世纪以来的农民陆续搭建起来的,没有抹上灰泥的石墙,会因为随着季节变化的土壤涨缩也跟着热胀冷缩。在未来几个世纪里,它们应该还是地形景观的一部分,直到落叶形成更多土壤将其埋没为止。但是,在石墙附近的森林,跟欧洲人渡海而来之前,甚至是印第安人出现之前,有什么差别呢?如果无人砍伐,它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现在森林回来了,所有主要树种都回来了。”

如果他们跟我们一样是以碳为基础的生命形态,可能会整个人惊跳起来或至少退避三舍,因为芳烃碳氢化合物与二英对神经系统与其他器官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危害。芳烃碳氢化合物是在20世纪搭上了汽车与燃煤火力发电厂排放废气的便车才浮上面,此外,在新鲜沥青的刺鼻气味中也可以找到它们的踪迹。至于在洛桑与其他地方的农场里,则是存在于刻意引进的除草剂与杀虫剂中。

如果人类消失了,就不会再有工厂排放出含锌的废气,也没有人用添加金属营养品的饲料喂养牲口。不过麦葛雷斯预期,即使在没有人的世界里,已经加进土壤里的金属,还会留存很久。雨水需要多少时间才会过滤掉这些金属,让土壤恢复到工业时代之前的状态呢?麦葛雷斯说,这要依土壤的成分而定。

实验进行到19世纪50年代,结果已经很明显,同时使用氮肥与磷肥会提高产量。微量的矿物质对某些作物有益,却会导致其他作物的生长迟缓。劳斯的合伙人吉尔伯勤奋地搜集、记录实验结果,而他本人则热衷测试各种可能有助于植物生长的理论,不管是科学的、家居的,甚至是听起来很疯狂的理论。替他作传的乔治·范恩·戴克说,这些试验包括用象牙粉末制造过磷酸钙、用大量蜂蜜涂抹农作物等等。在洛桑庄园底下有一片牧羊草地,被划分成小块的农田,每块田的土壤都以各种不同无机氮化合物与矿物质加以处理。后来,劳斯与吉尔伯又加上鱼饲料,和经由各种不同饲料喂食的农场动物所排泄出来的粪便。到了20世纪,由于酸雨增加,实验农田又进一步区分,其中有半数经过白垩土处理,以测试作物在不同酸碱值环境中生长的情况。

反对基因改造的团体为之骇然,其中包括在美国的忧思科学家联盟(Union of Concerned Scientists)、西欧近半数的省份与郡县,以及英国大部分的地方政府。他们担心,万一出现了某种像野葛这样的生命形态四处蔓延,会对未来造成什么样的冲击呢?他们坚称,孟山都农业生物技术公司所生产的一系列“润道浦”作物,包括玉米、大豆和油菜籽等,这些作物的分子都经过基因改造,配备了该公司的旗舰产品除草剂,生长在它们旁边的植物都必死无疑,这更是加倍危险。

如果他们从最古老的罐子开始,会发现这里的土壤还算中性,但随着不列颠群岛上的工业倍增,中性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他们会发现,到了20世纪初期,电力的发明导致愈来愈多的燃煤火力发电厂成立,散播出来的污染也超越了工厂与城市,扩散到乡间,因此土壤酸碱值大大偏向了酸性那一端。此外,土壤中的氮与二氧化硫也持续增加。这些外星人甚至会觉得大惑不解,因为他们发现某些土壤样本里含有大量的硫粉。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由于排烟管的设计改善,工业的硫排放量显著降低,因此农民必须另外添加硫粉作为肥料。

二英会集中在沉积物内,因此在洛桑的下水道淤泥样本里也可以找得到。(从1990年开始,都市废水就因为毒性太强而禁止排放到北海,于是洒到欧洲各地的农田里充当肥料,除了荷兰之外。荷兰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大力鼓吹有机农业等同爱国的观念,同时也极力游说其他的欧盟伙伴,说服他们相信不管在田里用了什么东西,最终还是会流到海洋里。)

在这个一度是农场的地方,即便是在最工业化的区域,森林也能迅速重生。在原本是烟囱的一堆乱石旁,一个长满青苔的磨石显示,曾有农民在此研磨铁杉与栗树皮用来鞣牛皮。磨坊池塘里都是黑色的沉积物,原来的农宅里只剩下散落一地的耐火砖和金属玻璃碎片,暴露在外的地窖口,成了长满蕨类植物的坐垫。一度用来分隔空地的石墙,现在像针线一般穿过三十米高的针叶林。

他们跟在美国和更早之前在澳大利亚的人一样,都会放火焚林,以便更容易找到猎物。因此,除了地势最高的石山之外,寸草不生的达特摩尔荒原虽然受到本地环保团体的吹捧珍爱,其实也是一个人为产物。这里原来是一片不断遭火焚烧的森林,后来又因为每年高达二点五米的雨量浸泡,变成一片树木无法生存的泥煤地。现在只剩下泥煤矿坑里的煤灰残渣,见证它们曾经存在过。

李比希今日被誉为化肥业之父,他本人可能宁愿用这个荣衔来交换劳斯的成功。李比希从未想到要替他的制造过程申请专利,但是劳斯想到了。劳斯知道忙碌的农民要额外花时间去买骨骼、先煮后磨,又得从伦敦的煤气厂载硫酸回来处理这些压碎的骨骼颗粒,然后硬化的成品又要再研磨成粉末,过程费时烦琐,于是他捷足先登,申请了专利。1841年,专利一到手,他立刻在洛桑兴建了全世界第一座化肥厂,不久之后,他就开始贩卖“过磷酸钙”给所有的邻居。

不过,撒哈拉沙漠也曾有河川、池塘。耐心等待,一切都会从头再来。

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人类在地球史上踏出了前所未有的一步。不只将外来的动植物从一个生态体系引进到另外一个生态体系中,也将外来的基因注入现有个别动植物的运作系统内,让它们在异体的系统内做完全一样的事:一再地自我复制。

他们可能无法辨识在20世纪50年代初首度出现在洛桑草地土壤中的物质,微量的钚。这种矿物并不存在于自然界中,更别说是在赫特福德郡了。然而,就像陈年葡萄酒为每年的气候留下具体见证一样,这种先在内华达沙漠,后来又在俄罗斯等地实验中逸散出来的物质,却在千里之外的洛桑土壤中留下放射性的印记。

英格兰南部的最高点达特摩尔是一片面积两千三百平方千米的荒原,偶有几块龟裂的花岗岩巨石从地表凸起,周围点缀着一些农田以及从古老灌木树篱衍生出来的森林。这里的地形是在石炭纪末期成形的,当时的不列颠绝大部分都还在海里,海洋生物将贝壳遗弃在这里,成了后来埋在土里的白垩。在白垩层底下是巨硕的花岗岩层,三亿年前从地底岩浆里冒出来,形成圆顶状的岛屿。如果某些人的忧虑成真,海水继续上升的话,不列颠也许会再度沉入海里。

“其他地方,”佛斯特说,“全都是森林。”欧洲人以祖先的名字为此地命名。在开始清除林地之前,这里一直都是渺无人烟。清教徒移民在这里看到的林地,就是最后一次冰河期过后留下来的风貌。

就连超级计算机恐怕也无法预测,已经散布在地球上的人造基因面对有无限可能的生态席次,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有些可能在漫长的演化中,因为激烈的竞争而遭到彻底击败。不过其他的人造基因会寻找时机,自我演化来适应环境。这样的推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即使你不会分辨桦树与山毛榉树,也一定可以看到这个及膝高的石墙,有时用落叶或苔藓伪装,有时被绿色的刺藤团团围住,这是人类存在过的痕迹。这堵矮石墙纵横穿过北美森林,横跨缅因州、佛蒙特州、新罕布什尔州、马萨诸塞州、康涅狄格州与纽约州北部,显示人类曾在此立桩划定疆界。1871年,康涅狄格州的生态学家罗伯·索桑所做的围栏普查显示,在哈得逊河以东,至少有三十九万千米长的人造石墙,足以延伸到月球上了。

未来的外星访客如果看到洛桑这些举世无双的样本档案,会不会以为我们在慢性自杀呢?或许他们可以从其中看到一丝希望,至少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土壤中的铅含量确实显著降低。不过其他金属的含量却升高了,尤其是在淤泥样本里,可以找到各种难以处理的重金属,如铅、镉、铜、汞、镍、钴、钒、砷等,此外也有一些较轻的金属,如锌、铝。

1996年,伦敦记者劳拉·史宾妮在《新科学家》(New Scientist)杂志中撰文,描述在二百五十年后,伦敦这座城市遭到遗弃、恢复原始沼泽的风貌。自由了的泰晤士河淹没了因地基进水而倒塌的建筑,金丝雀码头的摩天大楼也因为承受不了湿淋淋的常春藤重压而坍塌。来年,罗讷德·莱特出版了《科学传奇》(The Scientific Romance)一书,又向后跳跃了两百五十年。在他的想象中,泰晤士河是榆树绿荫夹岸,清澈的河水穿过肯维岛,来到河口一片湿热茂密的红树林,然后注入温暖的北海。

佛斯特又说,在美洲大陆中部,北美原住民大型的社群填满了密西西比河下游的河谷,但在新英格兰,玉米却要等到1100年才出现。“新英格兰所有考古遗址挖到的玉米,全部加起来都还装不满一个咖啡杯。”大部分的聚落都集中在河谷,也就是有农业的地方。要不然就是在沿海地区,有丰富的海洋资源,像是青鱼、西鲱、蛤蜊、螃蟹、龙虾,还有大到徒手就可以抓起来的鳕鱼,这些足以养活生活在那里的靠海为生的狩猎采集族群,至于内陆的营地,主要是用来躲避海边酷寒的冬季。

世界上的森林几乎都在减缩,唯有新英格兰的温带森林增加,现在已经远远超过1776年美国建国时的数量。美国独立之后的五十年间,纽约州开凿了伊利运河,然后俄亥俄州领地随之开放,这里的冬天较短、土壤较肥沃,吸引了许多在新英格兰地区挣扎求生的农民。南北战争之后,北方佬并没有回归故土,反而走进了利用新英格兰河流发电的工厂与磨坊,或前往西部拓荒。于是在中西部的森林开始消失之际,新英格兰的森林反而重生。

没有人类干预,这个过程所需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世纪。洗掉石灰之后,博巴克会变成第二个吉斯克罗夫特。就像树木版的亚当与夏娃一样,它们的种子随风飘游,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直到最后两块硕果仅存的农田也合并在一起成了林地,然后继续向外扩散,吞并了洛桑的所有田地,回归它们在农耕之前的原始风貌。

然而,原本锌含量只有百万分之三十五的试验田圃里,现在却高达百万分之九十一。除了大气中散播了百万分之二十五的工业污染坠尘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导致另外增加的百万分之三十一。

“制造及利用树林炭灰,”李曼写道,“不但显著改善土壤,增加作物产量,也提供了一个新方法,令大气中的大量的二氧化碳得以长期沉淀。”

一开始的时候,禁用多氯联苯的措施似乎奏效。洛桑的档案显示,整个20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土壤中多氯联苯的含量明显下降,到了千禧年后,甚至还降到工业时代以前的水准。可惜事后发现,它们只不过是从使用多氯联苯的温带地区飘到了北极或南极上空,遇到大量冷空气,又变成化学颗粒落下来。

最初,基因改造有机体的概念是为了让农作物能自行生产除虫剂或疫苗,或让农作物不受到某些化学药剂的毒害,这些药剂原本毒害的目标是那些跟农作物竞争土地的杂草,又或是让农作物(动物亦然)更有市场价值。这种农产品改良陆续运用在如番茄的保鲜期限,或从北冰洋鱼类采集一小段DNA注入人工养殖的大马哈鱼体内,让它们一年四季都分泌生长激素。或促使乳牛分泌更多的牛乳,或美化商用松木的树枝,或在斑马鱼体内加入水母的荧光基因,制造出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水族箱新宠。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在南北美洲有很多号称原始的地形景观,其实都是人为产物,而且是人类开始屠杀大型动物之后才造成的剧烈变化。第一批永久定居的美洲人,每年至少要焚烧下层林木两次,以方便狩猎。他们放的火不会很大,只是清除一些刺藤与害虫,不过偶尔还是会挑选一些树丛整片烧光,把森林改造成围捕野兽的装置或集井式的陷阱。

20世纪60年代,英国的大气科学家、化学家及海洋生态学家詹姆斯·劳夫洛克(提出了盖亚理论),认为地球的行为就像是一个超级有机体,其土壤、空气和海洋共同组成了一个循环系统,并受到地球上生存的动植物的调节。如今他担心,一息尚存的地球正在发高烧,而我们正是病毒。他建议我们编写一本人类求生必备知识手册(他又加了一句,要写在可以持久的纸上),留给那些在下一个千禧年有可能蜷缩在北极地区、抱在一起取暖的幸存者们,因为那是异常炎热的地球上唯一还能住的地方。人们在那里可以活到海洋吸收足够的碳,重建自然的均衡状态为止。

不过二英就纯属意外了,它是碳氢化合物跟氯结合时所形成的副产品,却造成了桀骜顽强、难以收拾的大灾难。除了能导致性别错乱的内分泌干扰素之外,它们最恶名昭彰的运用就是现在已经禁用的TCDD,又称为“橙剂”(Agent Orange),这种落叶剂让整片的越南雨林变成光秃秃的焦土,也让叛军无所遁形。从1964年到1971年,美国在越南境内倾倒了四万五千立方米的橙剂。四十年后,中毒至深的森林依然无法恢复原貌,原有的林地都长满了一种叫作白茅的野草,堪称世界上最难对付的杂草品种。即使放火焚烧,它们还是会不断重生,不管试种竹子、菠萝、香蕉或柚木,都无法取代。

他的肥料工厂很快就搬到泰晤士河边的格林尼治,一个面积更大的厂房(或许是寡居的母亲坚持要他搬迁,因为她一直都住在这栋砖造的庄园里)。随着化学土壤添加剂的广泛运用,劳斯的工厂数目倍增,生产线也愈来愈长,他不只生产骨粉与矿物磷肥,还有另外两种氮肥——硝酸钠与硫酸铵(二者现在被普遍使用的硝酸铵所取代)。历史又再度上演,倒霉的李比希率先指出氮是氨基酸与核酸的关键元素,而二者都是植物生长的必备要素,不过他没有进一步利用这个发现。就在李比希发表这个新发现之际,劳斯也着手申请了硝酸盐混合肥料的专利。

1.林地

更新世最后一次冰河期来临时,花岗岩的凸起处受到磨蚀,等冰河融化退却时就掉下许多石块。有些留在地表,有些则埋入地底,在冰霜的作用下定期露出地面。这些石块必须跟树木一起清除,好让移民到此的欧洲农民能在新世界展开新生活。他们清理掉的石块巨砾都用来标示农田的界线或用来圈养牲口。

但是老旧铅管与冶炼业,不过增加了我们生态环境中百分之几的铅含量而已。在未来三万五千年间到地球来的外星访客会知道这种到处都可以侦测到的铅,其实是汽车燃料、工业废气和燃料火力发电厂吐出来的吗?在我们消失之后,饱含金属的田地不管长出什么作物都没有人收割,麦葛雷斯预测,这些作物会持续吸收金属,然后等作物死亡腐化之后,又将这些金属释放回土壤中,形成一个永远不会完结的循环。

更糟糕还在后头。“像铅、铬这一类重金属,就没有那么容易被作物吸收,也不会被水分过滤掉。它们会紧紧黏附在土里。”以我们最不经意混入表土的铅为例,它要彻底从土壤中消失的时间几乎是锌的十倍,也就是三万五千年。三万五千年前已经是两个冰河期之前的事了!

他从档案柜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然后宣布这个坏消息。“我推测锌会停留三千七百年。”正是人类从铜器时代进化到今天所需要的时间。不过跟其他可能更耐久的金属污染相比,这还算是短的呢!他说,镉这种人工肥料中的杂质,停留的时间是锌的两倍——七千五百年,等于人类从开始灌溉美索不达米亚与尼罗河直至现在的时间。

这些科学家如此担忧的原因,首先是持续使用草甘膦除草剂“润道浦”来清除野草,只不过是让野草自然天择出对“润道浦”有抵抗力的新品种而已,结果是让农民必须使用额外的除草剂。其次,许多作物都会扩大传播花粉,向外蔓延繁殖。在墨西哥,有些研究显示基因改造的玉米入侵附近农田,交叉污染了天然的品种,这给大学里的研究人员造成极大的压力,他们纷纷出面否认。这些压力来自食品工业,因为正是他们为昂贵的基因研究提供了大部分的资金支持。

“我们看到的品种,体形比西部草原狼要大得多,头颅与下颚也比较大。”佛斯特说着伸出长长的手臂,比出一个惊人的犬科动物头颅尺寸,“它们捕捉的猎物也比西部土狼要大,比如鹿。这也许不是突如其来的适性演化,有基因证据显示西部草原狼正在迁徙,经过明尼苏达州,北上到加拿大跟狼群杂交之后,又流浪到这里。”

5.农田之外

至于从东北海岸到密西西比的树梢之旅,可能只有鸟类才办得到,就连飞鼠都力有未逮。因为得要有翅膀,才能飞越树木稀少到只剩疏林草原甚至完全被夷平的大片沼泽地。古印第安人借着观察闪电清除林地之后所长出的植物,从中学习开创浆果丛和香草草地来吸引鹿、鹌鹑、火鸡等动物。最后也是火让他们得以从事欧洲人及其后裔在日后大规模从事的工作:农耕。唯独一个地方例外,即欧洲殖民者率先落脚的地方之一——新英格兰。这或许说明了他们为什么会有看到整片原始大陆的错误印象。

“他们白白花了几十年的工夫,想要让白松木在砍伐之后再重新长出来。他们并不知道砍伐森林之后,重新生长出来的并不是白松木,而是一片新的树林。显然他们都没有读过梭罗的作品。”

他们从田野实验中发现,尽管无机氮肥可以让麦草长到及腰,却会损及生物多样性。在没有施肥的田圃里,可以长出五十种不同的野草、豆类与香料,但是加了氮肥的田圃只长了两三种。既然农民不希望有其他植物跟他们种植的作物竞争,他们当然不会在意,不过大自然可能会在意。

4.基因

“这里曾有人迹,不过证据显示他们只有低密度的狩猎采集生活,这里的地形也不易燃烧,不便烧林。当时新英格兰地区有两万五千人,但并未在任何区域永久定居。他们建筑房屋的桩洞,直径只有五到十厘米,说明这些狩猎采集族群可以轻易地拆解房舍,连夜迁徙。”

只有一棵橡木的博巴克跟吉斯克罗夫特的差别在于,两个世纪来累积的白垩石灰,保存了土壤中的磷酸盐。“不过到头来,”普登说,“它们还是会被冲刷掉。”如果到了这个地步,就再也无法复原,因为缓冲的钙质一旦流失,就无法自然恢复,除非有人拿着铲子再洒回去。“总有一天,”他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瘦长的脸庞来回巡视着他投注一生心血的工作,“这片农田都会变成树丛,所有的草也都会消失。”

未来几千年的花花草草,都会持续回收我们释放出来的金属与持久性有机污染物。有些植物会强忍下去,慢慢适应土壤中的金属风味,就像生长在黄石喷泉旁边的那些树木一样(不过得经过好几千年)。其他植物则跟我们人类一样,可能因为铅、硒或汞中毒而死亡。那些死亡的植物之中,有些是它们品种内体质较弱的族群,而体质较强的族群可能会经过自然选择,演化出新的特性,能够容忍汞或DDT之类的有毒物质。不过还有一些品种则完全遭到淘汰,彻底灭绝。

这些地方离市场太远,饲养肉牛并不实际,但为了自己食用,新英格兰的农民还是要豢养足够的猪、牛与乳牛。因此他们的土地大部分是放牧用的草地或种植饲料,其他的才拿来种黑麦、大麦、早熟麦、燕麦、玉米或啤酒花。他们砍掉的树木与挖出来的树桩,包括了各种硬木以及松树、杉木,都是我们今天认定属于新英格兰标志的树种。我们之所以能够认识这些树木,是因为它们又长回来了。

章节插图洛桑古老仓库,瓶子里收藏了包罗万象的物种。(艾伦·韦斯曼 摄)

“现在有一种看法,”哈佛大学生态学家戴维·佛斯特说,“认为美洲东部在殖民时代之前就已经有大批人口以务农为生,他们种植玉米,在永续的村落与空地上聚居。这一点没错,但是我们这里却没有。”

至于地球上的其他地方,比如人类照料了几千年的农田,在气候变暖的趋势之下,未来可能会变成各种不同的亚马孙地区,参天巨木的庞大树荫会遮蔽所有的农田,不过土壤还会记得我们。以亚马孙流域为例,葡萄牙语中的“黑土”,即肥沃的黑色土壤中,到处可以发现木炭的踪迹,显示几千年前的古人类曾经在我们今天认为是原始丛林的地方,开辟出一条宽阔的农耕带。他们慢慢将树木烧焦,而不是一把大火烧光,这样才能确保营养丰富的碳不会排放到空气中,而是跟氮、磷、钙、硫等其他养分一起留在土壤里,全部保留在容易消化的有机物质内。

不过,都市的前身却是农田。人类从狩猎生活奋力一跃,开始耕种粮食、饲养动物,其实就是控制其他生物,这个卓越的进展比我们登峰造极的狩猎技巧更加震撼了这个世界。我们不再只是采集植物或猎杀动物,而是进一步安排它们的生存、哄诱它们更有效率也更可靠的成长,而且成长得更快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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