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打猎以后,有时会谈点文学。但首先,他们是捕捉羚羊的猎人。
相信是这样。 我说。
什么都不能断言,也许有时会谈点别的。
我不饿。
她瞅了我一眼,轻轻地笑了,似乎她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
为什么不去呢? 她最后说, 你同我们一起去。
他伤感地点头同意。我们三个人都喝醉了。在这艘船上,一般不需要多少酒就可以醉的。
他烦躁不安。
我要等她考虑充分了, 埃帕米农达斯说, 才知道该不该通知我的传信人。
是世间最美的猎物。
我不知道。 埃帕米农达斯不好意思地说。
你愿意说什么都行, 埃帕米农达斯说,他开始固执己见, 在君士坦丁堡,就差微乎其微了。
不管怎样,寻找一个直布罗陀水手的生活还是美好的。
他还不说出来,是为了更好地把它引出来。
他详细说起来。持续说了半个小时。她和我,我们都没好好听,因为在想别的事。他讲的是去达荷美找一个从前在游艇上干过的水手,那人名叫路易,原籍马赛——她记起来了。就在上星期,路易给埃帕米农达斯写了一封信,征求他对某个叫杰杰的人的意见。路易在达荷美的阿波美地区埃维人那里认识了杰杰,路易说,这个人无疑就是直布罗陀水手。埃帕米农达斯还没有就这件事答复路易,因为他觉得先告诉安娜更合理。他向我们谈起埃维人。他查了资料。这是一个农业和游牧部落,每年有一部分时间生活在阿塔科拉高原。那是个美丽的地区,有一些湖和羚羊,羚羊个儿矮小,但总还是有的。话虽如此,他不知道路易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有没有充足的理由。这要她来判断。那里确实很远……总之,这都是他的话……他说了很久,把羚羊的诱人之处添入直布罗陀水手的魅力中。太久了。我们互相看得太久了。
不管怎样, 埃帕米农达斯说, 这是我在这个可笑的省里所能做的一切。
等你真正看到他了,从他身上寻找和皮埃罗的相似之处,那我真要乐不可支了。那时你确实发疯了。
我走出来,到酒吧去找埃帕米农达斯。他面对一杯葡萄酒,不耐烦地等着我。
我完全理解埃帕米农达斯的愿望,不用说自有原因。但她突然要求再考虑一下,就离开了我们。这使埃帕米农达斯大吃一惊。我让他自个纳闷,也回自己的房舱躺下了。事情起了变化,我还来不及断定命运如何。我们驶向中非。我在一片羚羊麇集的绿色草原上睡着了。
猎羚羊时,能说话吗?
何况,你总可以等着我再给你送信息来。
十天时间?
埃帕米农达斯在上边,心急火燎地等你决定去埃维人那里,他好通知他的传信人。
确实, 他说, 我给他讲了这个故事后,他马上对我说,我就是,叫她来。说实话,我觉得这有点过分,而且他干的职业引起我的疑虑。我没告诉过你,你回船上后,我痛打了他一顿。我甚至给他留下了一个美丽的伤疤。
确实,这是一次长途旅行。
她又恳切地补充说:
如果我有什么东西太多了, 她说, 那正是诚意。我在想,归根结底,这有什么用?
我说。
你该看看这座城市,它很美。 她说。
不愿意。 她说,又补上一句, 从我找他以来,这是我收到的第二十三则信息了。
什么也没说。
我们去哪里?
我哈哈大笑。
我等待更好的时光,我从来没和她这样谈过。那时我不幸福。
她慢腾腾地说:
我们已喝到第二瓶香槟酒。
安娜凑近他,非常温柔地对他说:你好像不满意你的职业。应该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
啊,我真没想到带了一个这样好的猎手上船。但羚羊是种难捕的猎物。
然而,埃帕米农达斯脑袋里有一个主意。这是显而易见的。
可他马上就说出来了,而且说得非常巧妙。
我们大笑起来。埃帕米农达斯从气馁中逐渐恢复,说道:有时船靠岸时,以为看见他在码头上,一旦下了船,就不是那回事了。有时,即使到了岸上,仍在怀疑,于是走得更近些。啊,有时候,真的必须走到跟前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如果他在埃维人那里呢?
我在想, 她用平静的口气说, 有时我仍然在想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像话。 我说, 去达荷美的埃维人那里,在阿波美地区。
那么,你就跟他一起猎羚羊。
在君士坦丁堡, 埃帕米农达斯说, 就差微乎其微了。
然而, 他喝了一口酒,打了个响舌, 这一次,错不了。她倒不愿意去了。
我丢下埃帕米农达斯,下到她的房舱。我头一次没有敲门就进去了。我打开灯。她和衣躺着,双手枕在头下,这个姿态让我想起她躺在芦苇丛后边的模样。我在她身边坐下。她大概哭过了。
如果海上风平浪静,是这样。不然,就要十五天。
故事总是从直布罗陀水手开始的。 我说。
他告诉我,我下去不久,她就又从她的房舱里出来了。她放了全体船员的假,直到午夜。她说今夜开船,但没说去哪里。
也许吧, 我说, 不过那时人们只谈论猎物。不可能分心。
众所周知,打猎时不得弄出任何声响,不能说话。
你总是有胃口的。
哦, 她说, 唯一的事,唯一别做的事,就是这个。
现在, 埃帕米农达斯说, 我什么也不再讲了。
不总是。
我们去一家饭馆吃饭, 我说, 你来吧。
像海明威的书里描写的那样猎羚羊,你不愿意吗?
低声交谈,咬耳朵也不行吗?这总允许吧,是不是?
她向我投来激动的目光。
以汽油为代价,没有谁会做得更好。
我们要捕捉的,不是羚羊。
它甚至不是我的, 他说, 我除了这条命,一无所有。
你缺乏诚意。
非洲很大。 安娜说, 你应该说确切一点。
她让我告诉你,我们去埃维人那里。
他又压低声音补充说:
对于他这番表白,不约而同的是一阵静默。
那么,真的,他们谈论的都是羚羊?
他没露出任何喜色,反而手里拿着酒杯,倒在靠背椅里。
啊,确实如此。 安娜纵声大笑。
我们去那里,你可以告诉他,今天夜里就走。
猎羚羊危险吗?
应该说出来。 我说, 如果你不对她说,对谁去说呢?
我想起她托我捎的话。
我觉得十七公里处的皮埃罗还是值得麻烦跑一趟的。
他如有所悟,补充说:
略微有点危险,不过恰如其分。再说,在人类眼里,所有的羚羊都差不多。所以怎么说呢?猎羚羊就更容易。
她尽力回忆。
你和那个女人这样谈过吗?你是不是只和她说这个?
不过,由于这个水手很少露面,在等他的几天里,如果你愿意,我们去猎别的什么。猎人的皮挎包里不时总该有点猎物吧。我们就去猎羚羊。
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不做声了。我不敢多看她。
他完全沉浸在他说的埃维人中,毫无觉察。
是你的卡车妨碍你去吗? 我问。
真坏, 她笑着说, 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
我灰心了, 埃帕米农达斯说, 我什么也不说了。
从来不谈别的事?
我睡了很长时间,大概在晚餐前不久才醒来。我立即上酒吧去。她不在那里。酒吧内只有埃帕米农达斯,躺在两张靠背椅上熟睡。没有船上其他人。我开了灯。埃帕米农达斯喃喃抱怨了几句,但没醒。电热器熄掉了,没做晚饭。我跑着下到底舱,见两辆汽车还在那里。我又慢慢上来回到酒吧。我叫醒埃帕米农达斯,问他安娜在哪儿。他告诉我的正是我知道的,她在自己的房舱里。
埃帕米农达斯曾被直布罗陀水手的故事深深打动。 安娜向我解释说。
那我就安宁了。 埃帕米农达斯说, 当时我很年轻,她来把我从家里拐走,撺掇我上了船,从那时起……安娜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她说: 差微乎其微,好像三年后我还会在乎微乎其微。就让我们谈谈君士坦丁堡吧。要是当时你不在那里,我就不是在海上做妓女了……只要她没找到他,我就不得安宁。 埃帕米农达斯向我解释说。
我呢,我觉得那时我是幸福的。
我也是。 埃帕米农达斯伤心地说。
她在考虑。 他说, 如果她为了知道该不该去达荷美而考虑起来,那就没完没了啦。好像对这种事情还需要考虑似的。
你就这么想要她找到他? 我问。
我站起来。她用手拉住我。
不仅是因为那个妓院, 她说, 而且那里太憋气……埃帕米农达斯的面容变开朗了。
我也不知是这个故事还是别的什么打动了我。 埃帕米农达斯非常稚气地说。
她笑了。埃帕米农达斯没有笑。他垂下知错的眼睛,好像想起这双眼睛让他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沉默了片刻,说道:
鉴于他的情况, 他说, 我认为你应该到非洲去找。
我表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