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隐约约听到头上有蜂鸣声。他抬起头,寻找声音来自何方。一架军用飞机突然之间飞越山顶,朝他们飞来。
我是个女人哪!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里卡多向格拉谢拉倾过身子。“你不要生气嘛,”他大声说,“我妹妹也有同样的感受。昨天吃了晚饭,她将孩子哄睡之后,她说女人自己睡觉的时候,男人要是不坐一起抽那种难闻的雪茄烟或者讲故事就好了。我敢打赌——”
她看了看他,转身又开始走。这就是回答。
这种不必要的粗鲁举止使他大为生气,心想:到洛格罗尼奥我就可以摆脱她了,谢天谢地。看在上帝分上,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混乱的感觉呢?
里卡多一会儿就出了铺子,他手中拿着两把吉他回到街上。这时他倒有点儿希望格拉谢拉修女已经离开了,但是她还站在那儿,耐心地等候。
他们绕过村庄,沿森林边行走,很快又来到小路上,向上攀登。呼吸越来越困难,小路更陡了。他们绕过一个弯道时,碰到了一个山鹰的空巢。他们又避开了一个安静地躺在下午的阳光之下的村庄,在村外休息,并在一条山泉边停下,喝冰冷的泉水。
“卧倒!”里卡多大声喊道,“卧倒!”
我再也忍受不了啦,她心里想,你在哪,基督?请将我从这个地狱解救出去吧。
没有反应。
店员笑了。“啊,您运气不错呀。我们刚进了一些拉米雷斯牌的。这可是质量最好的。”
他走进咖啡馆。过了一会,格拉谢拉也跟着进来了。
但是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问题是格拉谢拉拒绝跟他说话。他们上路以后,她一个字也没说。最使里卡多恼火的,是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愤怒、惊恐或者心烦意乱。根本无可救药。她仿佛退回到了只属于她自己的某个遥远的世界,对他、对周围的事物丝毫不感兴趣。他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沿着炎热、灰尘四起的小路行进,经过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小麦田和大麦田、燕麦田、葡萄树田。他们避开一路上的小村庄,沿着向日葵田行走。
里卡多对女招待说:“两个凉菜汤,两份辣味香肠。”
“一路平安。”①
“我们谁也不想推翻政府,父亲。我们要求的只是自由。政府对巴斯克人和加泰罗尼亚人的压迫是无法忍受的。”
黄昏时,他们来到一片凹凸不平的地带,此地以山洞著称。过了这里之后,路将是下坡。
所有这些年来的祈祷都是为了消除她的罪恶感。但是都失败了。
那个摩尔人正看着她的裸体。
“但是您不明白吗——?”
“谢谢。”
他们离开大路,来到圣瓦伦廷街。街拐角有一个出售乐器的铺子。
“去瓜达拉马山。”
里卡多说:“我有个主意。在这儿等等,修女。我马上就回来。”
两只狼仔迈着柔软的、慢慢的步子向她走来。她笑了起来,向它们伸过手去。突然间,洞口刷地一声响。是里卡多回来了,她这么想。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自己小心地起身,放开她,坐在她身边,直到她的哭泣减缓下来。最后,格拉谢拉站起来。她满脸是泥,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因哭泣而红红的,然而她的美貌使里卡多动心。
见她的鬼去吧,里卡多想,我再也不试了。
他转过身,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瓜达拉马山脉。里卡多对这个地区很熟悉。有好几条小路弯弯曲曲地穿过深山。小路上有眼镜蛇、野山羊和豺狼。如果里卡多单独行走,他会选择最短的路线。但是带着格拉谢拉在身边,他决定选最安全的路线。
时间渐渐流逝,太阳成了一个炽热的火炉,在烘烤着他们,晒着大地;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马车一次又一次穿过平原,一群群大鸟在头顶上翱翔。那是犬秃鹰,里卡多心想。一种有着金黄色羽毛的秃鹰。
“你跟我在一起受苦的时间不会太长了,”里卡多安慰她说,“我们很快就要到洛格罗尼奥了。你在那儿将见到你的朋友,你们将去门达维亚修道院。”
你还是个孩子,穿上衣服滚出去……
在向北到达冰雪覆盖的瓜达拉马山之前,他们先要到达塞哥维亚。里卡多想尽量和她客气地交谈,但是毫无希望。
“懂了,父亲。”
“不要。”里卡多选了两把便宜的吉他。“这些就够好的了。”他说。
他转身对格拉谢拉说:“我们绕过村子。我们休息之前你还能走一段吗?”
你和这位修女。这么说他知道了。然而,里卡多没有一丝危险之感。吉卜赛和巴斯克人、加泰罗尼亚人一样深受政府压迫。
没有反应。他就像在跟石头说话。我这是在跟一堵石墙说话。
他们到了塞哥维亚郊外,里卡多注意到城里很拥挤,这意味着民防卫队的戒备比平常更加森严。
“这一带有十几个山洞,”里卡多告诉她,“我们要躲在一个洞里过夜。黎明时我们重新上路。”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卧倒!”里卡多又大叫了一声。
仿佛她就不在场。他一生中还从未这样挫败过。也许这女人有点迟钝,他心想,一定是这样。上帝给了她超凡之美,然后又罚她成了个低能者。但是他不信这一点。
这些洞穴是长年累月由大风、洪水、地震形成的,洞穴多种多样。有些仅仅是岩石山上的缺门,有些是从未有人探索过的无底洞道。
里卡多决定再试一次。“看到这旱桥了吧,修女?石头之间没有水泥。传说这是两千年前由魔鬼建造的,石头堆石头,支撑在一起的力量是魔鬼的魔法。”他看她是否有反应。
在离他们发现飞机那个地方一英里远处,他们找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洞穴。低矮的洞口正好被矮树丛遮住。
“是的。我要两把吉他。”
“我们走这条路。”他对格拉谢拉修女说。他很留神,不去碰她的胳膊。
里卡多大学毕业回到家里时,顺从了父亲的意愿去银行工作,但是不久他就开始关心起他的民族的问题。他参加会议、群众集会,抗议政府,很快成为埃塔组织的主要领导人之一。他父亲听说了儿子参加的活动以后,将他叫到他那用木质板材装饰的宽敞的办公室,跟他上起课来。
格拉谢拉在洞里看到他走了,接着绝望地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
他把吉他递给她,她犹豫着接受了。他们在罗马时期建造的巨大旱桥下,沿弯弯曲曲的街道行走。
“随您的便,先生。这些怎么样?”店员走向商店的一个柜台,柜台上摆有12把吉他,“我以五千比塞塔一把的价格卖给你两把科诺斯牌的。”
格拉谢拉仍然往前走。飞机盘旋了一会儿开始俯冲。
他们沿着街道一直走,到城边的“皇家苹果园”时,他们碰到了吉卜赛人的敞篷车队。车队有四辆装饰得五彩缤纷的马车。车后部坐着孩子和妇女,他们都穿着吉卜赛人的服装。
他们下车的地方是一个宁静的山谷,到处都是种着苹果树、梨树、无花果树的果园。几码开外便是杜拉通河,河中有许多鲑鱼。过去,里卡多常在那儿钓鱼。那是个休息和居住的好地方,但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沉默。
老梅利亚多仰靠在椅背上,审视着他的儿子。“我的好朋友市长昨天悄悄地告诉我,暗示你最好不要参加群众集会了。最好将你的精力放在银行生意上。”
士兵走过去了。里卡多转过脸看了看格拉谢拉。她脸上毫无表情。里卡多在脑子里开始咒骂起海梅来,唯愿他给他安排的是另一个修女。这一个是石头做的。没有够硬的凿子能钻到那冷酷的核心。
尘世间本来就是地狱。从一开始格拉谢拉就感觉自己被里卡多吸引住了,她一直在为此挣扎。她想起了那个摩尔人。我害怕我自己。害怕我心中的魔鬼。我想要这个男人,但我又决不能要他。
领头的转身对一个女人说了几句外国话,一会儿之后两包食物便被送到了里卡多手里。
他们继续往上走,向巍峨的顶峰攀登。路越来越陡,越来越窄,冷空气越来越稀薄。他们朝东面走,穿过一片松树林,前面展现出一个村庄,那是滑雪者和登山者的憩息之地。知道那里会有吃的,会有温暖,可以休息,真是太诱人了。太危险了,他肯定地想。那是阿科卡设陷阱的最佳地点。
“我们在这里停一停,进去吃点东西,修女。”
“我们很快就要到塞哥维亚了,修女。”
里卡多站在那儿望着车队从视线中消失,然后转身走到格拉谢拉身边。这时,她正沉默而又冷淡地看着他。
“晚上好,先生。①如果您能让我和我的未婚妻搭乘您的车,我将感激不尽。”
他们接近切斯特伯爵广场时,他看到一些士兵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他轻声地说:“挽着我的胳膊,修女。我们看上去得像一对出来散步的情人。”
“我比你清楚得多,孩子。你未来的岳父对你参加的活动也不高兴。我不希望任何阻碍婚礼的事情发生。我的话说明白了吧?”
里卡多转身对吉卜赛领头的说:“您要是能卖点吃的给我和我的未婚妻,我将感激不尽。”
吉卜赛领头的打量了他一会:“你和这位修女已经付了饭钱。”
“也许我不想要质量那么好的。我和我朋友不过是业余爱好者而已。”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说实在的,里卡多·梅利亚多清楚他是个吸引女人的男人,许多女人都这样跟他说过。他的肤色白晳,身材高大,鼻子有贵族气派,脸上充满智慧,牙齿雪白。他出生在巴斯克人最有名望的一个家庭。他父亲是北方巴斯克乡村的一位银行家,留心教养里卡多。里卡多在萨拉曼卡大学念书,他父亲期望儿子和他一道经营家里的生意。
他想一定要到达在洛格罗尼奥与其他人会合的地点,让这个沉默不语的修女令别人头痛去吧。
他叹了一口气。“好吧。随你的便。”
他紧紧地抓住她,直到她发疯似的挣扎停止为止。她发出一阵奇怪的、哽噎的声音,他意识到她在抽泣。尽管里卡多熟知女人的性格,但是这时他完全感到迷惑不解。他骑在了一个歇斯底里的、会说粗话的修女身上,简直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他看着格拉谢拉一声不吭地进了洞穴,心想自己回来时她是否还会在里面。他意识到他极其希望她还在里面。
他走进铺子,向柜台后面的一个年轻店员走过去。
我的天,里卡多心想,她也许是聋哑人。
“你用不着弹它,”里卡多耐心地说,“只是为了效果。”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镇静而又使人信服。“修女,我们得赶快找个藏身之地才是。飞机也许已经报告发现了我们,几小时之后士兵就会成群地出现在这个地方。如果你真想去修道院,那就起来跟我走吧。”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格拉谢拉站在那儿等着里卡多领路。他转过身,开始上山。他们开始走陡峭的山路了,格拉谢拉踩到了几粒散落的卵石滑了一跤,里卡多本能地伸手去扶她。她猛地一把将他推开,自己站了起来。好吧,他心想,气愤已极,摔断你的脖子。
“多谢。①”他掏出一些钱。
我是怎么得罪她了?“你饿了吗,修女?”
里卡多感到饿了,尽管这样格拉谢拉也没吭一声。他敢肯定她也一定饿了。这样他们便来到一家小咖啡馆。
方向不对。“那好吧,”里卡多肯定地说,“谢谢您啦。”
里卡多解开一把吉他的带子,将它递给她。“拿着,修女。把这个挎在你的肩上。”
“住手!”他喊道,“我不是想伤害你。那是一架军用侦察机。他们可能看见我们了。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民防卫队的士兵到处可见,无论何时遇到他们,里卡多都假装在热烈地与格拉谢拉交谈,总是留心不碰她的身体。
离开的时候,里卡多付了账,他们站起身来。一路上,他就注意到了格拉谢拉修女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我得叫辆车才行,他心想,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①西班牙画家。
刹那间,一只大灰狼向她的喉咙猛扑过来。
格拉谢拉修女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使人发怒的人。她简直不可理喻。起初,海梅·米罗分配他护送她的时候,里卡多·梅利亚多还很高兴。一点没错,她是个修女,但是她也是他所见过的最令人销魂的美女。他决心要了解她,弄清楚她为什么要一辈子将她那令人陶醉的美貌关在修道院的墙内。透过她身穿的衬衣和裙子,他可以看到她那丰满的、已到结婚年龄的女人的身体曲线。这次逃亡会很有趣的,里卡多肯定地想。
她母亲尖叫起来:你这个婊子!
“那简直太好了。谢谢您啦。”
从现在起,里卡多心想,路就好走了。最糟的已经过去了。
“看起来比较安全,”里卡多说,“请到里面等等吧。我去找点树枝把洞口盖上。我几分钟后就回来。”
“您好①。想要点什么吗?”
汤和香肠送来之后,放在格拉谢拉面前的,她全吃了。他发现她机械地吃着,没有一点品尝的乐趣,仿佛是在完成某项任务。坐在别的桌旁的男人瞪瞪地望着他,里卡多不能指责他们。这会使年轻的戈雅①抓住她的美貌,他想。
他们坐下之后,里卡多问道:“你想吃什么,修女?”
“我可以把你们带到‘地下樱桃园’。”
第二个星期六,里卡多·梅利亚多在巴塞罗那礼堂领导一次巴斯克人集会时被捕。他拒绝了父亲为他保释,除非他能保释其他参加示威而被捕的人。他父亲拒绝了。里卡多的职业生涯到此结束,他的婚约也就此解除。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危险的五年,九死一生。五年来他一直充满激情,为他坚信的事业斗争。现在他成了警察的通缉犯,在逃亡之中,护送一个迟钝、又聋又哑的修女穿过西班牙。
他们坐在车上的硬木板上尽量使自己舒服一点,长途旅行开始了。格拉谢拉坐在一个角落里,双眼紧闭,嘴唇在祈祷,动个不停。里卡多无法将视线离开她。
车内有五六个吉卜赛人,他们为里卡多和格拉谢拉让出座位。他们上车的时候,里卡多帮忙扶修女上去,但是这时候他碰到了她的手臂,她狠狠地将他一把推开,使他大吃一惊。好吧,见你的鬼去。格拉谢拉自己抬腿上车的时候,他瞟了她的光腿一眼,情不自禁地想:这是我所见到过的最美的腿。
警察和士兵的数量好像在增多,但是里卡多有理由觉得安全。他们可能在寻找一个穿长袍的修女和米罗的一些手下,但没有理由怀疑两个挎着吉他的旅游者。
“好了,我们上路吧,”里卡多说,“我们前面有很长一段路要攀登。”
他轻声地说:“对不起,吓坏你了。我不知道在你身边该怎么做。我保证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
他伸过手去,把她的手放在他手上,她突然使劲地反抗,使他大吃一惊。她一把甩开,仿佛被针刺了一般。
“我也是个巴斯克人,里卡多,但我也是个商人。我们不能在我们生活的国家里鼓动一场革命,这样会毁了自己的家呀。”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走近领头的那个车把式,这个人很健壮,全身穿着吉卜赛的华丽服装,还戴着耳饰。
他出来回到格拉谢拉身边。
他想抓住她的手,保护自己免遭她耙子般指甲的伤害。她在他身体下面像是一只野猫。
里卡多说:“在这儿等着,修女。我去看看我们可不可以搭车。”
他的脸上有几处被她抓破了皮,还流着血,但是他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使他动心的脆弱,这使得他想说几句让她放心的话。但是现在他却成了沉默的人。他想不出一件想说的事。
格拉谢拉第一眼看到里卡多·梅利亚多时,往事像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他英俊、温柔、和蔼。格拉谢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梦想过像里卡多这样的男人。当他靠近她时,当他碰到她时,她的身体就本能地燃起火焰,内心充满了羞耻。我是基督的新娘,有这种想法就是背叛上帝,我属于你,主呀。现在请救救我吧。清除我脑子里的杂念吧。
“我们只能带你们到这儿了,”他告诉里卡多,“我们要去宾维拉斯。”
他猫腰进洞,来到洞穴里面。洞内黑乎乎的,只有从洞口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洞有多深无法估测,但这关系不大,因为没有必要去探测。
因此她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沉默的障碍。在修道院她曾经与这种沉默一道生活着。但是,现在脱离了修道院的条规,脱离了祈祷,脱离了严格的日常生活的帮助,格拉谢拉无法消除自己内心的黑暗。多年来她一直在与她身体的热望搏斗,设法忘记来自她母亲床上的那种声音、呻吟和叹气声。
我要杀了她,里卡多·梅利亚多心想,我可以用手扼死她,把她扔下山,或者干脆毙了她。不,我看扼死她倒会给我带来最大的快乐。
格拉谢拉听到洞穴后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像猫叫一般的声音,连忙转过身去。黑暗之中有四只绿眼睛瞪着她,朝她逼近。格拉谢拉的心跳开始加快。
他跳起来,将她压倒在地。随后发生的事令他大为吃惊。格拉谢拉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跟他搏斗。她踢着他的腹股沟,在他脸上乱抓,企图挖破他的眼睛。最使他吃惊的是她说的话。她连骂带叫地说出一连串使里卡多震惊的下流话,一连串咒骂他的粗痞话。这些话居然出自这张美丽、纯洁的嘴,他简直不敢相信。
下午晚些时候,吉卜赛车队来到一个小站,领头的车把式走近最后一辆车。
吉卜赛人朝格拉谢拉站着的地方望去。“可以。你们去哪儿?”
当他们过莫罗斯河时,里卡多问:“想休息一会儿吗,修女?”
“上最后一辆车吧。”
“听我说,里卡多。我年轻时也热血沸腾。但是有其他方法使人冷静。你已经和一个漂亮的姑娘订婚了。我希望你有许多孩子。”他挥了挥手,“你未来大有希望啊。”
她抬头用那双噙满泪水的乌黑闪亮的眼睛看着他,里卡多不知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她跟着站起来。
他刚要向格拉谢拉伸出一只手,又马上再想了想。
没有回答。她令人发怒。
医生说:我们的外科主治医生决定亲自为你缝针。他说你太美了,不能让你留下伤疤。
格拉谢拉千方百计地保住他们之间的这堵沉默的围墙,这堵墙只有上帝可以通过,能挡住恶魔。但是她想挡住恶魔吗?当里卡多跳到她身上,将她按倒在地的时候,那是那个摩尔人在跟她交欢,是那个男修士企图强xx她,她在充满恐惧之下与他们搏斗。不,她向自己承认,那不是事实。她与之搏斗的是她内心深处的强烈欲望。在她的灵魂和肉体的欲望之间,她被撕裂开来。我决不能屈服。我一定要回到修道院去。他随时都会回来。我该怎么办呢?
她瞪眼看着他。
“父亲——”
丝毫也没有。
里卡多回到格拉谢拉等候的地方。“吉卜赛人会将咱们送到‘地下樱桃园’,”他告诉她,“我们坐最后一辆车。”
她不理他。
“待在这儿。”他说。
根本不理睬。
这时候他觉得她肯定会拒绝。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朝马车走去。
尽管格拉谢拉的举止死气沉沉,但是里卡多每看她一眼便觉得喉咙被哽住,同时他也诅咒自己是一个罗曼蒂克的傻瓜。她是一个谜,藏在一堵穿不透的墙后。里卡多认识十多个美丽的姑娘,但是没有一个人使他产生这种感觉。她的美貌几乎给人一种神秘之感。讽刺的是,她那个令人惊艳的外表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他一无所知。她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傻瓜呢?有趣还是乏味呢?冷酷无情还是满腔热情呢?我倒希望她是愚蠢、乏味、冷酷无情的人哩,里卡多心想,否则失去她我会舍不得的。这样想倒像她是我的女人似的。她是上帝的人。他看着别处,恐怕她会知道他脑子的想法。
多少年来她设法忘掉那个摩尔人的身体给她的那种感觉。
里卡多跟吉卜赛人握了握手,将钱放在他的手中。
士兵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