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过我的生命。”他简单地说。
她简直疯了。她得了精神病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埃伦,你在想什么呀?”
“那么,证明给我看。”
拜伦又朝窗外看看。“今晚别去马德里了。我们绕开雷雨,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公司属于斯科特家族,她心想,我不能把它交给陌生人。
“这我同意。但是我和妻子老弱多病,我们承担不起养育一个孩子的责任。上帝会收回他的礼物的。”
“我给你们带来了好消息,”他高兴地说,“孩子会好起来的。”
“我们得想办法,埃伦。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帕特里夏留在那儿。至少现在不能。”
贝伦多神父脸上放射出光彩。“她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我不——”
“其他人呢?”她嗓门嘶哑地问。
埃伦看了看燃烧着的飞机。“没问题。他们都在坠机时死了。我们在这里举行一场私人追悼会。”
“别做傻事了,米洛。”她草草回答,“给她寄钱?这样让警察去调査谁在给她寄钱,最后追踪到我们头上?不行。如果你的良心过意不去,我们让公司为慈善事业募捐。忘了那个孩子吧,米洛。她已经死了。记住了吗?”
“是帕特里夏!她还活着。啊,我的天哪!”
“请诸位系好安全带!”
听到她话里充满激情,他转过身来。“什么事?”
“害怕她忘了我们吗?”他逗乐地说,“好吧,带她一块儿走。”
他们连忙给婴儿再包上一块毛毯,把她放在敞篷小运货车上,开到医院。他们坐在长走廊的一条板凳上,等着有人叫他们。30分钟之后有一位医生来了,将婴儿抱去检查。
第二天上午,埃伦把艾伦·塔克叫来了,他是斯科特企业的保安主管。他从前是个侦探,四十开外,瘦高个儿,秃顶,脸色灰黄,工作很卖力,非常精明。
就这样,孩子无处可去,被送进了阿维拉孤儿院。
我一定要找到她,埃伦心想,而且要尽快找到。如果帕特里夏还活着,我得见她,和她谈谈。我最终得把错误纠正过来。金钱能使谎言变为真理。我得想个办法不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又能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有朝一日我和我妻子双亡,我将斯科特企业的股份遗留给我的独生女,帕特里夏。我同时指定我弟弟米洛为我的财产遗嘱的执行人,直到她到法律年龄,并且可以接管……”
记住……记住……记住……
哭叫声惊醒了亚松森·莫拉斯。半睡半醒间,她以为是一只山羊或是一只羊羔在叫。它怎么会跑出羊圈了呢?
他轻声说:“祝你过上美好的生活,亲爱的。”
他摇了摇头。“拜伦和苏珊的朋友知道他们带着帕特里夏。”
“她不会出事的,”埃伦安慰他说,“我们把她留给城外一家富裕的人家。会有人收养她的,她长大以后会在这儿过上美好的生活。”
她露出笑脸。“你根本用不着发愁。从现在起,我们将拥有世界上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切。”
三个小时以后,在阿维拉郊外,埃伦和米洛来到一幢小农舍门前。当时天还没亮。
“米洛。这是上帝留给你的。”她的声音里充满着强烈的感情,“你一生都生活在你哥哥的影子之中。”这时她的思路清晰,有条有理。她忘了自己头上的疼痛。她的话像潮水一样滚滚而出,使她全身颤抖。“你为拜伦工作了20年,建立起这家公司。公司的成功有他的功劳,也有你的功劳,但是他——他为此信任过你吗?没有。公司永远是他的,功劳属于他,利益全归他。而现在呢,你——你最终有了机会,取回你应得的权利。”
决定下得太迟了。驾驶员刚要倾斜飞行,山顶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要避免坠毁已经来不及了。机身断裂,天空一声巨响,飞机撞在山腰上,断成两截,机身和两翼顿时变为碎片,落在一块高地上。
这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斯科特企业迅速打进欧洲市场。在马德里,拜伦·斯科特将进行关于开设一个新钢铁厂的可行性研究。
“真是可怕的悲剧啊。可怜的小帕特里夏。”
“我想让你为我完成一项任务。”
他们在第五大街公寓,正准备穿衣去赴慈善宴会。
回来时,他说:“她得了肺炎。”
“她肯定是被碰晕了。”
“求求你,我——”
莫拉斯夫妇相互交换了一种不舒服的眼神。
米洛感到屋子在倾斜。
米洛扶妻子站起身来。她感到一阵眩晕,站在那儿等着这种感觉消失。
这种想法使她想起了拜伦和苏珊的女儿。她是被她偷走继承权的合法继承人。她这样想是因为害怕吗?她是不是想在临死之前赎罪?
在阿维拉谁也没有把飞机坠毁和留在一所农舍门口的小孩联系起来。
“是,斯科特夫人。”
“你能站起来吗?”
米洛和埃伦夫妇俩东倒西歪地走进阿维拉警察局。
“上帝为我们做了这件事。我们已经解脱了。”
“斯科特企业——现在属于你啦。”
“我们把她留在这儿吧。”埃伦轻声说。
“别听他们胡说,”埃伦安慰丈夫说,“你比拜伦任何时候都强。公司会发展得更大。”
米洛和埃伦为拜伦、他的妻子苏珊以及他们的女儿帕特里夏举行了私人追悼会。他们回到纽约时,又举行了第二场追悼会,参加悼念的有斯科特家的朋友,他们十分震惊。
“飞行员不应该飞进这么恶劣的雷雨之中。我们必须将失事的原因归于飞行员的过错。”
埃伦坐起身来,迷迷糊糊的,头痛得厉害,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感到疼痛。她看了看周围曾经坐满活人的飞机坠毁的肮脏碎片,不觉毛骨悚然。
西班牙当局对飞机失事的调查很草率。
米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在黑暗之中,他们顶着大风,小心翼翼地摸下山腰。由于飞机坠毁在林地里,声音很闷,城里的人还不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
“我试试看。如果不行,那我就往回飞了。”
“拜伦在遗嘱里把一切都留给了帕特里夏。以后20年你将是她的看护人,她长大以后,会像她父亲一样,对你吝啬。这是你所需要的吗?”
米洛抬头看着她,感到震惊。“你说什么?”
艾伦·塔克面部没有任何表情。斯科特夫人不喜欢她的雇员感情用事。
“发生了可怕的事情,”米洛说,“我们的飞机坠毁在山上……”
“可是,她是非常漂亮的孩子呀,”贝伦多神父指出,“而且——”
米洛看了帕特里夏最后一眼,两眼噙着泪水,然后轻轻地将她放下。
“我为她感到高兴。”他躲躲闪闪地说。
律师开始讲话了,埃伦将注意力转向他。几个月以前她见过拜伦遗书的一个副本,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是,夫人。我明天就动身。”
“拜伦——”
“放在这儿!”她口气很硬。
一小时之后,一个营救小组出发去了出事的山腰。他们到达时,除了烧焦的飞机和乘客残骸,别的什么也没有见到。
我们将购买古代名家的作品,在南汉普顿买一个庄园,在法国买一座城堡。那仅仅只是开始。
埃伦·斯科特又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着。为何米洛和我幸免?她感到困惑。实在难以解释清楚。我们得下山去,请求营救。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全死了。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几分钟之前他们还都充满活力啊。
“你爱我吗?”
正在那时,他们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埃伦和米洛·斯科特夫妇面面相觑,显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那天夜里鬼魂又出现了。她以为很久以前她已驱逐了它们。起初,为她丈夫的兄嫂还有帕特里夏举行追悼会之后,鬼魂经常在夜里出现。苍白朦胧的幻影在她的床上方徘徊,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她常常惊醒,脉搏在剧烈跳动,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这种事她从来没跟米洛说过。他是个软弱的人,告诉他可能会吓坏他,以致做出蠢事,给公司带来不利。如果真相大白,丑闻会毁掉整个斯科特企业,于是埃伦下决心不让这种事发生。因此她默默地忍受着鬼魂侵扰的痛苦,直到它们最终离去,让她安宁。
好了,这一切现在全改变了,埃伦激动地想。
“我们活着,真是奇迹呀。”米洛说。
医生耸了耸肩。
“我明白。但是并非我们杀死了他们。该我们了,米洛。我们终于收回了我们应得的权利。除了我们,再没有其他活着的人能要求获得公司的所有权了。公司是我们的!是你的啦!”
“她会活吗?”
洛克希德北极星飞机的驾驶员有点着急。“前面遇到冷暖气流交汇。这可不是好事。”他向副驾驶员点了点头,“你来操纵。”说着他走出驾驶舱,来到后舱。
她久久地看着丈夫,那种野蛮之色从她眼中消失了。“我不知道。”她平静地说。停了一会,她说:“我们可以这么办。我们可以把她留在什么地方,米洛。驾驶员说我们靠近阿维拉。那里应该有很多游客。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说孩子和飞机失事有关。”
他转身要跟埃伦说话,但她的眼神制止了他。
“对不起,先生。我们碰到了一片乌云。前面看来不太妙。您要不要往回飞?”
“收到。”
米洛想最后试试。“埃伦,我们能——?”
劳伦斯·格雷律师严肃地说:“我们大家都为此感到非常震惊。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哥哥,米洛。至于那个可爱的孩子……”他摇了摇头。“不过,生活还得继续。你也许不知道,你哥哥修改了他的遗嘱。我不想用法律用语来使你生厌,我只把要旨念给你听听。”他用拇指翻着遗嘱,找到了那一段。“我对此遗嘱作如下修改,我女儿帕特里夏将得到五百万美元,在她有生之日,每年将再获得一百万美元。我在斯科特企业拥有的所有股份将归我的弟弟米洛,作为多年来他为公司所作的忠诚、有用的贡献的奖赏。”
他不再出声,转身抱着孩子来到农舍门前。孩子只穿了一件破烂的粉红色睡衣,外面包着一块毯子。
当她看到躺在地上边哭边踢的婴儿时,她说道:“我的天哪!”说着,她连忙去叫丈夫。
事实的确如此。
他沉默不语。
“是呀,”埃伦悲伤地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事情发生得很快,谁也没有受苦。”
他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么做。不。”
他们在矮树丛中找到了孩子。孩子竟然没有受伤,真是奇迹。
忽然,他们进入了风暴中心,飞机卷进一阵狂风之中,上下颠簸,晃动越来越剧烈。雨水在窗户上啪啪作响。雷雨遮住了视线。乘客们仿佛是在波涛滚滚的棉花海洋上行进一样。
“我——我想我可以。”
除两名飞行员以外,飞机上还有五名乘客:拜伦·斯科特企业杰出的创史人和总裁;他漂亮的妻子,苏珊;他们一岁的女儿,帕特里夏;米洛·斯科特,拜伦的弟弟;米洛的妻子,埃伦。他们正乘坐公司的一架飞机从巴黎飞往马德里。携孩子一同前往是苏珊的一时冲动。
苏珊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抱起婴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突然间她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带上孩子。我得叫拜伦让驾驶员往回飞,她这么想。
米洛此时觉得呼吸困难。我的天哪,我们干了些什么?我们夺去了她的遗产,而根本没必要那么做,现在我们可以还给她了。
她嘴里咕哝着,从暖和的床上起来,穿上一件褪了色的旧长袍,向门口走去。
米洛和埃伦坐在拜伦律师的办公室里,听律师宣读遗书。在场的只有这三个人。埃伦心里充满着无法抑制的激动。一张纸条上的几句话将使她和米洛享有无法想象的财富。
格雷先生抬起头。“你没事吧?”
埃伦·斯科特通宵没睡,坐在客厅里,两眼呆呆地望着空中,一边思考,一边计划。事情发生多久了?有28年了。帕特里夏现在应已长大成人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她嫁给了村子里的某个农夫或商人了吗?她有孩子了吗?她还住在阿维拉吗?或者她已经去别的地方了?
他看着她,露出惊恐之色。“埃伦——他们的尸体还——你怎么能这样想——?”
埃伦望着正在燃烧的飞机。什么事在困扰着她,但总想不起来。好像是有关斯科特企业的事情。突然,她想起来了。
她眼瞪瞪地看着丈夫。“啊,我的天哪!不!”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埃伦·斯科特睁开眼睛。她躺在一棵树下。她的丈夫正弯腰看着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脸。他看到她还活着,说道:“感谢上帝。”
拜伦按下通讯装置开关。“我们在哪儿,布莱克?”
拜伦点点头。“好吧。”
飞机坠毁之后,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无始无终。突然,这种寂静被蔓延到飞机起落架上的火焰的爆裂声打破了。
“这正是我们眼下所做的事情,”埃伦对他说,“除非你想把她带到这儿,设法解释为什么我们说她在飞机坠毁时被烧死了。”
“当然,神父。但是我和妻子已经谈过了,我们认为上帝对我们太慷慨了。他的礼物得养活啊。我们养不起她。”
米洛回头看看飞机,火焰越来越高。“我们离开这儿吧,”他说,“这该死的东西随时都会爆炸。”
“埃伦”
米洛看了看孩子。“但是她这么——”
消息震惊了金融界。所有人都认为拜伦的死给斯科特企业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28年前,有个孤儿被遗弃在西班牙阿维拉城外的一所农舍门前。我想让你去査明她现在何处,并且尽快将她带回来见我。”
“我们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她瞪着孩子,目露凶光,米洛以前从未见过。就像是她想要——
“我们得送她去医院。”
拜伦向小窗外看了看。他们正穿过一大片灰蒙蒙的积云,每过几秒钟,远处的闪电便把积云照得通亮。“今晚我在马德里有个会议。你能绕过雷雨走吗?”
米洛轻轻地将她捡起,紧紧地抱在怀里。“嘘!没事了,亲爱的,”他轻声说道,“一切都会好的。”
埃伦下床,走进漂亮的联排别墅的客厅。厅内宽敞,摆满了古董。米洛去世以后她买下了这里。她朝这间可爱的客厅扫了一眼,心里说:可怜的米洛。生前他没有时间享受他哥哥的死给他带来的好处。飞机失事后一年,他因心脏病去世了,埃伦·斯科特从而接管了公司。她管理有方,迅速使斯科特企业赢得了更显著的国际地位。
你们是在为一个垂死的女人喝彩呢,她想。
“马德里以北55英里,阿维拉城上空。”
埃伦久久地瞪着孩子。“她应该和其他人一道死了才好。”她的喉咙就像是被卡住了一样。
她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心里盘算着跟他讲到何种程度。我什么也不能向他透露,她决定这么做,只要我活着,我决不将我自己或者公司毁灭。先让他去找帕特里夏,然后我再决定如何对付她。
驾驶员走到他的身边。
就在宴会的那天夜里,它们又出现了。她忽然醒过来,从床上坐起身来,向四周张望。屋里空荡荡的,鸦雀无声,但她知道鬼魂刚刚就在屋里。它们要跟她说什么呢?它们知道她即将与它们一道同行吗?
值班警官抬头看看这两个满身污泥的游客。“早上好。能为你们效劳吗?”
孩子在医院住了十天,为生存挣扎着。当危机过去之后,贝伦多神父去看望了那个农夫和他的妻子。
“这是命运啊。”
埃伦站在他旁边,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你——你说过她死了。”
“埃伦,”他抗议道,“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永远也逃脱不了这件事。”
驾驶员连忙回到驾驶舱。
“如果你爱我,就应当为我们这么干。你必须作出选择,米洛。你要么要我,要么一辈子为你兄弟的孩子干活。”
“米洛?”
“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们都死了。”
这些话在埃伦·斯科特的脑际回响着。她看了看沃尔多夫—阿斯托里亚宾馆舞厅里的听众,结束了自己的演讲。大家起立喝彩。
她紧紧地抱着他,心想:谁会相信,出生在印第安纳州加里市一个贫苦波兰家庭的埃伦·杜达什有那么一天会说“从现在起我们将拥有世界上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切”?
他们一边静静地走开,一边看着飞机燃烧。过了一会儿,一声巨响,油箱爆开,飞机被火焰吞没了。
“我可不想离开她那么久。”她对丈夫说。
他找不出理由。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他说:“好吧,那就这样。我们每月寄钱给她,这样她——”
他们把孩子抱进屋来,呆呆地看着她。她哭个没完,身上发紫。
一切却刚刚开始。
他点点头,脸上充满悲伤之情。“拜伦、苏珊、孩子、飞行员,他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