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承认自己有罪吗?”缅希科夫公爵问皇太子,他被任命为审判长。
副首相沙菲罗夫宣读起诉书,一一列举了皇太子的所有罪行,其中既有以前宣布过的,也有新发现的,亦即他在第一次刑讯中所隐瞒的。
可是那天夜里,最高法庭又开会了,决定对皇太子施加刑讯。
所有的人都以为皇太子会像以前在莫斯科大殿里那样,跪倒在地,哭泣着乞求宽恕。可是他却站了起来,以安详的目光环视一下法庭,于是大家明白了,这回可不会是那样了。
缅希科夫跑到沙皇面前,伏在他耳朵上说了几句。可是沙皇却沉默不语,好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发呆,像是个木桩,他那张死人般的脸如同泥雕的。
宣布开庭以后,彼得站起来,说道:
所有的人全都跳起来。出现了混乱,如同发生火灾或者凶杀一样。一些人去关闭门窗;另一些人从大厅里往外逃;还有一些人把皇太子包围起来,把他从父亲身旁拖开;也有一些人急急忙忙地去帮助沙皇。他犯病了。癫痫发作了,就像一个月以前在彼得戈夫那样。法庭宣布休会。
“不能让他说!侮辱陛下!精神失常了!押下去!”人声鼎沸起来。
彼得慢慢地动了一下,很艰难,付出了难以置信的努力,好像是要摆脱一副可怕的重担而站起来;最后终于站了起来,脸由于痉挛得很厉害而变形了——仿佛是泥雕的脸获得了生命——嘴唇张开了,从喉咙里冲出来受压抑的嘶哑声音:
“你诅咒?……我还要诅咒你哩……你这个恶鬼,杀人凶手、野兽、反基督!……你要受到诅咒,受到诅咒,受到诅咒!……”
会见厅里,一排排铺着红呢的长桌,摆成四方形,桌旁坐着法官。这里本来摆着皇帝的宝座,但是沙皇并没有坐到那儿去,而是坐到法官席上首的一把普通扶手椅上,跟皇太子面对面,好像是原告和被告一样。
最高法庭第一次会议定于6月17日在元老院的会见厅举行。
“我是否有罪,不应该由你们来审判我,唯有上帝才能审判我,”他开口道,大厅里立刻寂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能听得见,“没有自由的意志,怎能真实地审判呢?而你们的意志又在哪里?你们都是皇上的奴才——眼睛盯着他的嘴:他怎么吩咐,你们就怎么说。法庭只是有其名,而无其实——无法无天和专横暴虐!你们都知道一则寓言吗?说的是羊羔和狼是怎样打官司的。而你们的法庭就是狼的法庭。不管真理如何在我这一边,你们反正都要审判我。但是,假如不是你们,而是全体俄国人民来审判我和爸爸的是与非,那么那个法庭就会和这里大不一样。我曾可怜过人民。彼得是个沉重的庞然大物——在他的重压之下,人们连气都喘不过来。有多少人被杀死了,流了多少血!大地在呻吟。你们难道没有看见,没有听见?……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算是什么元老——只不过是沙皇的奴才而已,卑鄙下流,全都卑鄙下流,无一例外!……”
法官们在三位一体教堂向圣灵做了午祷,祈求上帝在这个难于审理的案件中予以帮助,然后从教堂来到元老院。
“你怎么不说话,爸爸?”他突然朝着父亲说,露出无情的冷笑,“你听到真理觉得很不习惯吧?你下令把我的脑袋砍掉,我就一句话也不说了。既然你想要审判,那么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你就得听着!当初你诱骗我从恺撒的庇护中回来,不是以上帝的名义发誓宽恕一切吗?可是如今誓言在哪里?你在全欧洲面前丢尽了脸面!堂堂的俄国专制君主原来是个背叛誓言者,是个撒谎者!”
“你是第一个把儿子的鲜血,把俄国沙皇的鲜血洒到断头台上的!”皇太子又说了起来,好像是他已经不再是代表个人在讲话:他的话听起来如同预言,“这鲜血从一个头上溅到另一个头上,直到最后一个沙皇,我们整个家族都将在鲜血中毁灭。上帝由于你而将惩罚俄国!……”
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好像是他要殴打父亲,或者要向他脸上吐唾沫。
“闭嘴,闭嘴……我诅咒你!”
“你诅咒我?”皇太子狂怒地叫喊着,向沙皇扑过去,向他的头上举起双手。
法官有各部大臣、元老、将军、督军、近卫军和海军大尉、少校、上尉、中尉、少尉、军事专员、新设的各部委长官、大贵族、御前大臣、御前侍臣——文职和军职官员总共一百二十七人——显贵们说,鱼鳖虾蟹全都上来了。有些人甚至目不识丁,因此不能在判决书上签字。
“各位元老先生以及其他各位法官!我请求诸位认真审理本案,切莫忧心忡忡,也不要迎合讨好,绝对不必担心本案如从轻发落会使我反感,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也不要考虑诸位是在审判我的儿子,因为我是一国之君而对审理有所影响;不要看人,而要面对真理,不要损害自己的和我的灵魂,让我们的良心在可怕的末日审判时能保持纯洁,并使祖国免遭灾难。”
四名军官手持明晃晃的长剑,把囚犯皇太子从要塞押来。
气愤的嘟哝声压过了皇太子最后的一些话。但是任何人也不敢制止他。大家全都注视着沙皇,等着看他说什么。可是沙皇却默不作声。在他那呆滞的,仿佛变成石头的脸上,没有一块肌肉在动。只有那双眼睛睁得很大,燃烧着火光,盯着皇太子的眼睛。
彼得一头栽倒在椅子上,向前伸着双手,好像是在躲开儿子而自卫。
大厅里门窗全都敞开,不仅为了空气新鲜——这一天天气炎热,雷雨将至,而且也为了让法庭做出全民性的样子来。然而却戒备森严,邻近的街道上设置了障碍物,用拦路杆封闭了交通——一营御林军荷枪实弹在广场上站岗,不准“卑贱的百姓”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