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位大名士本身不但是个利欲薰心的俗物,简直还是当时的豪门恶霸!他是“王谢高门”中的后代,晋名将谢玄之后,曾做过散骑常侍、永嘉太守等等官职,本来就已经有难以计算的田产了,但他还不知足,还时时刻刻百计千方地扩张自己的庄园领地。有一次他要将贫民依以为生的湖沼,会稽的回踵湖和始兴的蛙蝗湖决之为田,因为这碰到了当时会稽太守周颉的利益,不许他这样做,两人遂成了仇敌。这位“山水诗人”在游山玩水的时候,摆足庄园领主的架子,广率门生僮仆,开山辟径。有一次带了门生僮仆数百人,浩浩荡荡,从始宁县南面的山开起,直至临海(地名),临海的太守王(王秀)甚至因此惊为山贼行劫。晋人鲁褒曾作《钱神论》曰:“钱之为体,有乾坤之像,内则其方,外则其圆,……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排金门而入紫闼,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洛中朱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描述了钱的作用,也讽刺了见钱眼开的王公士人。对钱财的极端爱好,正表现了士族的极端多欲和利己。名士们一面清高,一面庸俗,一面是寄情山水,“超然物外”;一面是见钱眼开,无孔不钻。看似矛盾,其实也是不足怪的。
出名的美男子,以文辞艳丽,尤善哀诔而闻名于当时的另一个名士潘岳(字安仁,所谓“潘安之貌”即是指他),也是一个兼营商业的市侩。他在《闲居赋序》里就曾自供,说他住在园里卖鲜鱼、蔬菜和羊酪,并收舂税,一家人生活很得舒适。
名列“竹林七贤”之一的大名士王戎,就是这样一个比市侩更加市侩的人。他有许多田园,亲自拿着筹码算帐,昼夜忙个不了。家有好李,怕买者得好种,于是想出一个“阴湿绝招”,钻破李核才拿到市上出卖。
还有一个比王戎,潘岳更为人所熟知的大名士谢灵运,行为更是恶劣。谢灵运是中国文学史上有名的诗人,他的诗大都是描写山水的,因而有“山水诗人”之称。他自负得很。尝自称假定天下之“才”共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他自己占“一斗”,还有从古到今的诗人只共占“一斗”。(“八斗才华”的成语是由此来的。)表面推崇曹植,实则也是夸耀自己。他的山水诗也的确写得很清新高雅,被后世文人誉为是“出尘脱俗”的诗篇。
上一篇谈了名士自矜清高,附庸风雅,既无用而又无聊的一面。现在再谈谈他们的另一面,与“清高”、“风雅”刚好相反的一面,说得“俗”点,即见钱开眼是也。
当时士族自矜门第清高,对商贾极其贱视,法令规定市侩都得戴头巾,巾上写明姓名及所卖物品名,一脚着白鞋,一脚着黑鞋。商贾的社会地位是很低的。可是许多出身高门的名士,口里鄙视商人,实际也兼营商业,而且比市侩还更市侩。但因他们是高门士族,又有名士衔头,家人亲友甚或本人即是朝廷的大官,朝廷的法令当然不会施于他们,他们是用不着一脚着白鞋,一脚着黑鞋,与寻常的“市侩”同列的。
仍以两晋南北朝的名士为例,看看他们这矛盾的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