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医生相互之间说话、办事都比较谨慎,怕弄不好就要批评与自我批评,导致互相揭发、检举、批判,所以,尤素贞对钟南山说话也比较婉转。
钟南山受了极大刺激,他名义上当了大夫,实际上却连咳血和呕血都分不清楚,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咳血是由气道咳出来的,呕血是由胃肠道呕出来的;而且一看血就应该知道,呕出来的血一般是黑红色的,咳出来的血是鲜红的。这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教训,因为没搞过临床工作,他连这个基本的知识都不知道。
尤素贞没辙了,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后来,钟南山才知道,尤素贞整天为他提心吊胆,因为急诊室的工作太危险了,单独处理病人的工作不敢再交给他,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原来,病人是消化道出血,而不是因为结核病咳血!
医生直接把血打到病人的主动脉里,让他的血压提高了一点,然后马上开始手术。
因为在急诊室做得很不错了,钟南山就要求进病房,进病房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内科主任告诉钟南山,内科门诊眼下人手很少,如果他进去,那么,另一个叫郭南山的医生就要出来。内科的人坚决不同意,他们说此南山怎比彼南山?这个钟南山根本就没用。郭南山是骨干,怎么能换呢?大家都很坚决地抵制钟南山进内科病房。这件事给了钟南山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得他头晕眼花、欲哭无泪。
三个月后,当初那个笑话他的护士长欣慰地开玩笑说:“钟医生,你不错啊,现在有主治医生的水平了吧?”
钟南山被南墙撞了回来。他在急诊室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很快就成了好手,活儿越干越漂亮。大家逐渐信任和欣赏他了,很多工作都放手让他去做。
而钟南山也始终是无论被组织安排到哪里,都会在哪里发光发热的人。
钟南山急忙将那位病人接到急诊室来。
尤素贞见到钟南山还夸他说:“好,你干得不错。”
来到工作岗位,他太想当医生了,然而一个简单的事实竟无情地嘲讽了他……于是,他像初学识字的小学生一样从头开始。大批判一结束,他就把窗帘拉上,慢慢地读,每天像着魔一般用功学习。
病人也姓钟,40来岁。他的腹腔被打开了,原来有一根鱼刺扎在了微小动脉上,微小动脉还在出血。因为采取了紧急的处理措施,这个病人被救活了。
病人已经很危险了,到了急诊室就大口大口地呕血。这个时候,病人呕出的血完全是鲜红色的,所以血压都快降到零了,钟南山非常紧张。他赶快去找一位外科大夫,大夫开始给病人紧急做手术。
尤素贞说:“钟南山,你在急诊室的工作看起来太累了。我给你换一下,换到门诊,你看好不好?”
然而,钟南山始终惦记着进病房那件事……
上了救护车以后,走到半路,也就是过了一个半小时的样子,这个病人又吐血了。当时,钟南山看了一下,血是黑红色的。他给病人补了液之后,就一路回来了,然后送到结核病科,是位于广州市越秀区的病房。
但钟南山挺住了,他暗自说,不能怪人家小看自己,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第三天,有人向尤素贞反映,像钟南山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留在急诊室呢?他要求尤素贞把钟南山换掉。
钟南山急了,忙说:“我不累,一点都不累。我很好,没任何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尤素贞就很严肃地找他训话:“你昨天接了一个什么病人?”钟南山说:“接了一个结核病人。”
就这样,钟南山像一个认真识字的小学生一样,苦苦学习了三个月,笔记做了厚厚几大本,对每一个病人的治疗过程都做了非常详细的记录。由于认真,他的进步很快,大约三个月后,他就逐渐有了经验。因为急诊室的病人虽然都是急的,但是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种需要抢救的病人:胃出血、高血压、脑血管意外、呼吸衰竭等,所以,他很快从中找到了规律。
每天下午大批判结束以后,他就跟技术员借钥匙。要看心电图,他就打开心电图室的门,把房间里的窗帘都拉上,慢慢地读,仔仔细细地学,每天像着魔一般用功。
当时听说有一个老结核病人在那里,要钟南山把他接到市内的医院来。这本来是一个简单的任务,所以尤素贞让钟南山去处理。他到了以后看见病人的嘴边有血,就做了一般的处理,止血后把病人抬上了救护车。
慢慢地,他会看X光片了,会诊断了……
手术台上,病人的血压是零。
经过那一次的深刻教训,钟南山的确有了实质性的进步。
去急诊室不到两周,一天,急诊室主任尤素贞叫钟南山出车接病人,是去广州郊区的萝岗。那个时候,医院都是用火柴盒形状的救护车,速度很慢;而且,那天又在下雨,二十几公里要开三个小时才能到达。
很多人都是被动地接受工作,强迫自己对工作产生兴趣,然后一点点从基础做起。钟南山在内科工作了大概两三个月之后,就觉得太单调了。因为来来回回都是开一点药,所以他就要求去急诊室。急诊室的工作是很辛苦的。刚开始去的时候,他对业务一点都不懂,但是,他想接受这方面的挑战。
钟南山说,在国外,常常是你有兴趣干什么,你就争取去干,去做你有兴趣的工作,并且发挥你的作用,但是在中国要这样做就比较难。在他那个年代,钟南山受的教育是,组织上把你分配到哪里,你就要在哪里发光发热。
从那以后,钟南山虚心求教,跟着帮他救了病人的内科大夫余真,认真学习、钻研。余真每次处理一个病人,钟南山都用心学,看她是怎么处理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处理、她要给病人做什么检查。每次跟余真学完以后,钟南山晚上回到家里,要进行大量的学习。因为搞过基础医学,钟南山还是比较了解余真为什么要做这个或那个检查。钟南山把每一个病人的每一次检查说明什么问题、余真为什么要做这个诊断、她用的是一个什么治疗方案等等,都一一记录下来。
留下这个病人,钟南山就回家了。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他自己挺高兴的,因为是第一次完成任务,还挺顺利。
“你搞错了!你赶快去那边病房,把那个病人接回来。病人在那边继续吐血,不是咳血,是呕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