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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作者:威廉·福克纳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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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我早就跟他商量了。”小约翰太太说。她好像在拿着两个盘子对砸。要是听起来不像是这么回事儿,那我就不是人。“这样亨利就可以再买一匹五块钱的马了。说不定他下次买的马会痛痛快快一脚把他踢死的。我要是早想到这一点,我会掏自己腰包给你这笔钱的。”

我听见盘子的磕碰声。

总而言之,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听见阿姆斯蒂太太在厨房里同小约翰太太聊天。小约翰太太告诉她弗莱姆回来了。小约翰太太说:“你可以向他要那五块钱了。”

唉,他们一伙人大约有五六个,蹲在那儿聊天议论弗莱姆,可是谁都不知道弗莱姆在这笔卖马的交易中有没有股份。最后,还是我直截了当地问他。我说:“弗莱姆骗过我们大家,骗了不少钱,我们都为他骄傲。跟我们明说了吧,弗莱姆。你和得克萨斯人在这些马身上挣了多少钱?说给我们听听。咱们这些人中间只有埃克买了一匹马,别的买马的人都没有回镇上呢。埃克是你的嫡亲堂兄弟;他听了也会为你骄傲的。说吧,你们俩一共赚了多少钱?”

这一切发生在星期六晚上。我估计阿姆斯蒂太太天亮才到家——她回去看她的孩子们。我不知道那些孩子以为她同亨利上哪儿去了。幸好老大是个姑娘,已经十二岁,懂得照料下面小的了。她又照看了两天弟弟妹妹。阿姆斯蒂太太夜里护理亨利,白天在小约翰太太的厨房干活算是顶替她和亨利的膳宿费,下午她赶车回家(大概有四英里的路程)去照料孩子。她煮一大锅吃的放在灶上;她的大女儿闩上大门,哄着弟弟妹妹不哭不闹。我听见小约翰太太同阿姆斯蒂太太在厨房里说话。小约翰太太问:“孩子们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他说亨利没有买过马,”阿姆斯蒂太太说,“他让我今天向你要钱。”

“踢蹬了几下?”我说。

(陶洁 译)

阿姆斯蒂太太越走越近。我一边不停地说话,一边注意弗莱姆的一举一动,看他会不会抬起头来看见她。不过他一直没有抬头。我又提起凡纳,说他打算控告弗莱姆。然而弗莱姆只是坐着削木棍,除了说过一句马不是他的,从此不再开口。

“他不会还我的。”阿姆斯蒂太太说。

“我想他忘了这件事,”弗莱姆说,“他星期六把钱带走了。”他又削了起来。I.O.慢慢地又蹭起背来,舐舐嘴唇。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抬头看看大路,这条路通上山一直通到坟地。她看着路,看了好一阵子;埃克的儿子望着她,I.O.在门上慢慢蹭他的背。她转身朝台阶走去。

弗莱姆站起来,推开椅子,放下刀子,朝门廊外面唾了一口。“等一等,阿姆斯蒂太太。”他说。她停步不走了,但是也不去看他。弗莱姆走进店铺里面。I.O.不再蹭背,伸着脖子去看弗莱姆。阿姆斯蒂太太站在一边,两手裹在衣服里,什么都不看。一辆大车赶过来,经过商店门口又远去了;这是弗里曼进城去。弗莱姆走出来,I.O.直盯着他。弗莱姆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带条纹的口袋,乔地·凡纳的糖果口袋。我敢打赌,他至今还欠着乔地买糖的五分钱。他把口袋放在阿姆斯蒂太太手里,好像是在往树墩空心里放东西。弗莱姆朝门廊外唾了一口。“一点点糖果,给孩子们吃吧。”他说。

她看看温德博顿,放慢脚步。“他歇着呢,谢谢你关心。”她说。

“不跑了,”埃克说,一面从刀尖上咬一口干酪,“只是踢蹬了几下。”

“好吧,”小约翰太太说,“那就别去向他要。”

他要不是个人物,我就不是人。要是我弄一群山猫子到镇上来卖给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他们肯定会用私刑把我杀了。他们不杀我那才怪呢,先生。

“你看他会不会把钱还给我?”阿姆斯蒂太太问道,“得克萨斯人说,他会给我钱的。他说,我以后可以从斯诺普斯先生那里把钱取回来的。”

小约翰太太在洗盘子,粗手粗脚地像个男人,好像盘子都是铁打的。“不会还的,”她说,“不过向他要一下总没有什么坏处。这也许会使他觉得不好意思。我想他是不会还钱的,当然也可能还的。”

“随你便,”小约翰太太说,“这是你的钱。”

I. O.咯咯地笑了,像只老母鸡似的,两只手拍打着大腿。“你们这帮人算了吧!你们甭想斗得过弗莱姆。”

“当然他怪不到别人头上。”I.O.说。他并没有看见阿姆斯蒂太太。他接着又说:“亨利·阿姆斯蒂生来就是个笨蛋,一向傻极了。就算弗莱姆没有赚他的钱,别人也会把他的钱骗走的。”

我们看着弗莱姆。I.O.又停下在门上蹭背了。半晌,弗莱姆抬起头往门廊外面尘土里吐痰。I.O.像只母鸡似的咯咯笑了起来。“他这个人城府很深,让人难以捉摸,是吧?”I.O.说。

“你真好心。”阿姆斯蒂太太说。她拿着糖口袋,谁都不看。埃克的儿子在一旁看着,盯着那个口袋,手里拿着咬了一半的饼干,但顾不上嚼了。他看着阿姆斯蒂太太把糖果口袋裹在围裙里。“我想我该回去帮忙做饭了。”她说。她转身走过门廊回去了。弗莱姆又在椅子上坐下打开小刀。他朝门廊外唾了一口,痰从阿姆斯蒂太太身边飞过去;她还没有走下台阶。她朝前走着,她的帽子和衣服都已经褪成一个颜色。她顺着大路朝小约翰太太家走回去。她走路不像个女人,看不出她裙子在摆动。她像是一根杵在水里的老树杈子,顺着潮水在移动。我们看着她走进小约翰太太家,渐渐地看不见她的人影了。弗莱姆削着木头。I.O.又开始在门上蹭他的背。他咯咯地笑起来,真像是只该死的老母鸡。

咳,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阿姆斯蒂太太从小约翰太太家大门里出来,顺着马路走过来。我只装着没看见,一字不提。我说:“唉,做买卖的时候谁要是照顾不了自己,他就不能埋怨那个占他便宜的人。”

“英娜·梅在我走的时候把门闩上,”阿姆斯蒂太太说,“她床头放了一把斧子。我想她能对付。”

“你们这伙人别枉费心机了,”I.O.说,“你们甭想占他的上风。你们对付不了他。他真是个人物,不是吗?”

我听见盘碟乱响;阿姆斯蒂太太在帮忙。“你看他不肯还钱的,是吗?”她问道。小约翰太太没有做声。她好像在把盘子往盘子上扔。阿姆斯蒂太太说:“也许我该跟亨利商量一下。”

“你看他会还给我吗?”阿姆斯蒂太太问道。

“那你就去向他要。”小约翰太太说。

“它脖子折了。”埃克说。

“他星期六说,”她开口说,“他的马没卖给亨利。他说我可以向你要钱。”

弗莱姆抬起头来,小刀不停地削着,削掉一根木刺,好像他还是在一面看一面削似的。他说:“他走的时候把那笔钱带走了。”

阿姆斯蒂太太对我们谁都不看;我们也不去看她。只有埃克的儿子,手里拿着一块吃了一半的饼干,一面嚼,一面看着她。

“他们晚上不害怕?”小约翰太太又问。

“我想我该去做饭了。”她说。

我听见盘子砰砰乱响。

I. O.随便四下望望,正好看见阿姆斯蒂太太。“糟了。”I.O.说。弗莱姆抬起头来。“她来了,”I.O.说,“你从后门出去。我就对她说你今天进城了。”

“还行。”阿姆斯蒂太太说。

“今天上午亨利好些吗,阿姆斯蒂太太?”温德博顿问道。

“要是他不肯把钱还给我,我去找他也没有用。”阿姆斯蒂太太说。

我们看看弗莱姆,他纹丝不动。阿姆斯蒂太太沿着大路走上来。

阿姆斯蒂太太说:“我想我还是先跟他商量的好。”接着一片砰砰乱响,好像小约翰太太把所有的盘子都拿起来朝炉灶上砸。我就走了出来。

弗莱姆一言不发削他的木头。他没有看见阿姆斯蒂太太。“就是这么回事,先生们,”我说,“拿亨利·阿姆斯蒂来说,像他那样的人埋怨不到别人头上,只能怨他自己。”

我也相信他们能对付的。我还想,阿姆斯蒂太太在等着弗莱姆回镇上来。今天早上总算有人见到他了。得克萨斯人说弗莱姆替她保管着钱;她得等他回来问他要那笔钱。没错,我看她是在等弗莱姆。

“说得对,”我说,“不过,仔细想想,亨利并没有买过马。”我们朝弗莱姆看看,店里安静得连掉根火柴也听得见。“得克萨斯人让阿姆斯蒂太太第二天从弗莱姆那里取回五块钱。我想弗莱姆早就去过小约翰太太家把钱还给了阿姆斯蒂太太。”

不过弗莱姆声色不动。他还是坐在那儿削木头。我们大家看着阿姆斯蒂太太走上门廊;她仍然戴着那顶褪色的阔边太阳帽,穿着那件晨衣,脚上的网球鞋走在门廊地上吱吱直响。她走上门廊停住脚步,两手裹在胸前衣服里,对谁都不瞧一眼。

这是今天早上的事儿。早饭前,我已经去过本德伦太太家。回来后,我想事情多少该告个段落了吧。于是,吃过早饭我就上乔地·凡纳的商店去。弗莱姆在店里,坐在店堂椅子上削着木头,好像从他给乔地·凡纳当伙计以来还没挪过窝呢。I.O.靠门站着。他穿件衬衫,头发从中间分开,打扮得跟从前弗莱姆当伙计时一个样儿。斯诺普斯家的人有一点很有意思——他们长得像极了,可是他们中间没有人肯承认彼此是亲兄弟;他们总说是堂兄弟。弗莱姆和埃克还有I.O.就都是堂兄弟。埃克也在店门外。他和他的儿子靠墙蹲着,从一个口袋里掏干酪和饼干吃。别人告诉我,埃克还没回过家。而朗·奎克索性连镇都不回了;他赶着一辆大车,带上宿营的东西,一直追到山姆森林。埃克总算逮到他的那匹马。马跑到弗里曼村的一条死胡同里;埃克和他的儿子在胡同口拦了一条绳子,拦在大约三英尺高的地方。那匹马跑到胡同底转过身没停步又跑回来。埃克说,那马根本没有看见绳子。他说那马看上去很像圣诞节时卖的玩具风车。“这马不想再跑了吗?”我问道。

他们都削着木头不看弗莱姆,好像都在研究木头该怎么削;门廊里安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至于I.O.,他本来一直在门上一上一下蹭他的背,现在他停下来,像一只追到猎物的猎狗直瞪瞪地瞧着弗莱姆。弗莱姆削光木棍上的刺,他往门廊外大路上啐了口唾沫说:“那不是我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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