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我们重新见到她时只见她把头发剪得短短的,让人觉得她看上去像是个姑娘,有点像教堂里彩色玻璃窗上的一个天使——显得既是悲惨却又崇高。
她把头抬得高高的——即使在我们都相信她已经堕落以后。就仿佛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求得到承认,作为格里尔森家族末代人物她具有尊严;也仿佛她需要与世俗生活强烈接触以显示她对这种生活的无所畏惧。这可以从她购买毒鼠药,那种含砷毒药一事中看得出来。那已经是人们开始议论“可怜的爱米丽”一年多后的事了,当时正有她的两位女亲戚来探望她。
药剂师列举了好几种。“它们能杀死任何活物,包括一头大象在内。不过你所需要的是——”
“您是说……砒霜?是的,小姐。不过您想用它来……”
最初,我们这些镇里人感到高兴,因为爱米丽小姐对于新事物产生了兴趣,可不,妇女们全都说:“一个姓格里尔森的人是绝对不会看上一个北方佬,一个打零工的家伙的。”可是也有别一些人,老一辈的人,会认为,哪怕是有丧父之忧,一个真正的望族女子也不该忘掉自己的高贵身份呀——当然,现下是不讲究什么高贵身份了。他们仅仅说:“可怜的爱米丽。她们家亲戚也该出来管管她了。”她在亚拉巴马州有一些亲戚,可是多年之前,她父亲因为地产问题跟那个疯婆子韦亚特吵翻了,两家人已经多年不来往。连殡葬的那一天都没有任何一个亲戚到场。
“砒霜,”爱米丽小姐说,“这一种效果好吧?”
药剂师低下头来盯着她。她也直直地盯看回去,那张脸像一面绷紧的旗。“呃,当然,”药剂师说,“倘若您要的是这一种。不过法律规定您得说明是打算拿它来干什么用的。”
镇政府此时刚与人订好合同,准备铺设人行道,她父亲去世后的那个夏天工程开始了。建筑公司派来了黑人、骡子和建筑器械,领头的是一个名叫霍默·巴罗的北方佬——是个硕大、黝黑、工作熟练的人。他说话声音洪亮,眼睛颜色比皮肤稍浅一些。成群的小小孩会跟在这帮工人的后面,听他咒骂黑人的声音,而黑人工人则会跟着锄头的起落唱歌。要不了多久霍默就跟镇上每一个人都成了老朋友。但凡你听到广场附近响起了笑声,霍默·巴罗准是在人群的中心。很快,我们就开始见到他和爱米丽小姐在星期天下午驾着从马车行租来的很配称黄车圈轻便马车出游了。
“我要买一些毒药。”她对药剂师说。此时她已经年过三十,仍然是个身材轻盈的女子,只是比平时更消瘦些,两颗冷酷、傲慢的眼球镶在了一张额角、眼眶处绷得紧紧的,正如你认为一位灯塔守望者脸上看去该有的那样。“我要买些毒药。”她说。
“我要这最最好的,是什么种类的我不管。”
“我要的就是砒霜。”
“好的,爱米丽小姐。要哪一种呢?是杀死老鼠这一类的吧?我可以向您推荐——”
老一辈人刚开始说“可怜的爱米丽”,便开始有人遮住嘴边悄悄耳语了。“你认为那样的事儿的确是真的吗?”人们在悄悄耳语。“那还假得了?还能有旁的什么……”这都是用手半遮住嘴巴说的,当那对那女主角正在星期日下午的烈日下,坐在发出嘚嘚声的双马所拉的车上从街上经过时,穿了发出窸窣声的丝绸衣衫的女人在百叶窗后悄悄耳语。
爱米丽小姐仅仅是用眼睛向他盯去,她的头往后仰了仰以便直接能向他的眼睛盯视,到头来他只得朝别处望过去,并走到后面去掏出一些砒霜,包好。打杂的黑人童工把小包拿出去交给了她;药剂师没有再回店堂。她回家打开小包,见到纸盒上印有骷髅与人骨的图样,下面写着“毒鼠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