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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一年 作者:蒋方舟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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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5(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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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句话的观众,开始收敛原本轻松的心情,凝固住笑容,把电脑的音量调小,喝了一口水。然后看到主人公被一双手捂住嘴,在冰箱里发现了一只手,在掏出钥匙开门之前被人用棒球棒打中后脑勺。观众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终于没有受到预先设想中的惊吓,纷纷留言:“感谢提醒。”

救护人员摇摇头,说:“没气了。”

自行车道上——我原以为是车祸纠纷的地方,还有另外两个伤者,一个躺在地上,看起来已经没有了意识;另一个靠墙坐着,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呼呼地喘着气。

围观者不多,大部分人都是路过,骑在自行车上不断扭头衡量着事件的严重程度。固定的围观者是住在附近的老大爷们——老太太们都在马路的另一边远远看着。老大爷们很冷静,不拍照也不呼叫,只是和事发现场保持着亲密而谨慎的距离。

“有人被砍死了。”我镇静地对车上的人说。

所有目睹过这种突发死亡的人,人生一定发生了某种变化,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型机关被开启了。对我来说,最显性的变化是我看视频时关掉了弹幕,我不需要预警了,我把它看作一个小小的练习,一个锻炼自己接受“无常”的练习。

“凶手跑了啊。”我身边的老大爷向后到的围观者讲述案情。

“前方高能预警。”我脑海里忽然想起这句话来。准确地说,这是一句弹幕,看视频的时候,当主人公要进入一个黑暗的屋子之前、打开冰箱之前、刚结束一个愉快的约会之后,屏幕上方就会出现几行来自陌生人友善的提醒:“前方高能预警。”

“等公车的时候,一个人踩了另一个的脚,那人就拿出一把小刀,扎进去……”大爷比画出一个手掌的长度,然后用食指戳着自己胃下面鼓鼓的肚子,接着说,“把拉架的人也砍了,然后就沿着天桥跑了。”

这次近距离目睹死亡的经历对我最大的震撼就在于:这种预警机制是不存在的。天空忽然劈下那道闪电时没有预警;我在车上偶尔往窗外看,发现那具尸体时没有预警;白衣年轻人在凶手拿出刀来之前没有预警;拉架的人忽然决定不打车而是坐公交车时,也没有预警。

“还有救吗?”围观的人问救护人员。

回国一趟,出门办事,坐车路过家门口的公交站,看到马路旁有人围成一圈,像是出了车祸的纠纷。车开得近了一点,看见公交站牌前的马路牙子上躺了一个人,第一反应是有人喝醉了,仔细一看,发现他胸前一片殷红。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把躺在垃圾桶旁边的白衣年轻人搬进救护车里。

下了车,步行过去看。那是你经常在新闻和微博上看到却不敢点开放大的画面:那人躺在垃圾桶旁边,还很年轻,30岁左右,胖胖的,是那种毫无特征的长相——一时竟然判断不出是他本身长得就普通,还是死亡剥夺了他的相貌特征。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蓝色的运动鞋,左胸和右胸各有一两处刀口,致命的应该是砍在左胸口附近的一刀。

我们被大众媒体和影视剧惯坏了,总有种幻觉,觉得危险——尤其是死亡来临之前,会有些暗示。死亡会隐隐发出气味,或是稍微调暗了我们视网膜接收到的光线,我们控制生存本能的神经敏锐地接收到了这种信号,然后脑海里开始浮现巨大的黑体字“前方高能预警”。

自行车道上的两个伤者也被抬到了救护车上,只剩下两摊血迹。

“为什么砍人啊?”我插嘴问老大爷。

我一直怀疑,那些对后来的观众发出“预警”的人中,会不会有一些只是为了向后来者发出警告而重新看一遍这些视频?就像是好心人跑完一段全是埋伏的路,然后不断折返,为那些后来者指出埋伏的位置。

这时,出现了一道闪电——一道如同恐怖电影里特效般标准的闪电劈开了灰蒙蒙的天,路人们皆受惊,或许想起了要在下雨之前赶紧回家,蹬了几脚自行车,都快速离开了。

“以后不敢来这个公交站了啊。”有听众感慨。

警察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我听到他们打电话说要调附近的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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