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你跟他是用爱沙尼亚文交谈吗?”
“不是,我专攻地质学。”
她名叫泰西亚,大学生,似乎才刚学了两个礼拜的日文。
结果,隔天我还是没有启程。我在五点到达广场,泰西亚露出满脸笑容,向我挥手。
我心头一震,她一度锐利的目光消失了,现在只是一名天真无邪的十五岁少女。在那眼眸中,是我未曾见过、带着忧愁的眼神。
我被泰西亚拖进一间满漂亮的咖啡店。她边喝咖啡,边提出各式各样有关日文的疑问:日文的“白色”要怎么说?“黑色”呢?“红色”呢?“今天”呢?“明天”呢……
我非常意外,本来以为对她而言,自己只是一名方便的日文老师而已。
从北角折返后我南下芬兰,来到巴尔干三小国之一,爱沙尼亚境内。
然后我送她去做公车。
我也咧嘴笑了起来,打算开开她的玩笑:
“好吧!明天五点我还是在广场等你。要是你到六点还不来,我就回去了。”
大概是希望我教她日文吧?当然我也很乐意,能当天才少女的老师,真是光荣啊!可是她的学习态度实在太热切,问题不断冒出,就像机关枪扫射。我是教导者,反而被问得语无伦次。教过她一些单字后,我试着考考她。一开始她出乎意料地错了好几题,不过练习几次之后,就马上记住,结果用相当快的速度就学会了。晚上八点,日文课终于告一段。和一直兴致高昂的泰西亚比起来,我已经精疲力竭。临别的时候,她问我:“明天也可以见面吗?”
慢慢地踩着自行车,望着如粉蜡笔画般柔和明亮的街道,在眼前流逝。广场到了,可以看到高耸的白色教堂,之前一起上课的咖啡店,也慢慢移出我的视线。曾几何时,这些和泰西亚一起走过的地方,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还留有中世纪风味的街道,渐渐染上乡愁的颜色。
原来如此,是想要讲日文,才会一直盯着我吧?我们就这样站着用英语聊了起来。
泰西亚露出不满的表情:“为什么?你不是很闲吗?”
泰西亚露出既象生气,又有点困扰的复杂表情,下一刻,双眼流下泪水。
在咖啡店里,和昨天一样教完日文后,泰西亚又说:“明天也可以见面吗?”
泰西亚有些得意:“我一直跳级,今年就上大学了。”
远远看到公车开过来,泰西亚突然低下头,扑进我怀里,肩膀微微颤抖着。我迟疑地抱着她的肩膀。公车就停在我们面前,泰西亚抬起头,小小的脸蛋贴近我的嘴边,轻轻地吻了。虽然外表老成,还是有种无邪少女的香味。
“嗨,裕辅!”
“我已经比原订计划晚很多了。”
好不容易跑到面包店,头发全湿的泰西亚有如疯了般放声笑着,我也捧腹大笑,不知不觉间,不快的心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半是苦笑地想,唉,我果然拿这孩子没办法啊!
我看着眼前的她,目瞪口呆。泰西亚从包包里拿出学生证,的确是十五岁没错。而且她还是塔林大学的学生,相当于日本的东京大学。
当天上完课,她和昨天一样说:“明天也来吧!”
傍晚我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看到她和一名西部牛仔打扮的男子在一起。对方正开心地讲着公用电话。她一发现我,就和男子讲了几句话,往我这边走来。
“你是日语系的学生吗?”
泰西亚上了车,回头看着我。
看到一间眼熟的面包店。在滂沱大雨中,我和她在这里躲雨,两人一起大笑。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想要煞车,但还是强忍住,继续踩着自行车。
一踏进首都塔林的旧城区,就像走进中世纪的童话故事。石板路上成排古老的民宅,还有中央广场上高耸的教堂……同时,也有不少时髦的咖啡馆和速食店,吸引许多年轻人和观光客,活力四溢。
“你是天才吗?”
隔天傍晚,我比约定的五点还早一些抵达中央广场。泰西亚已经先到了。一起走了没几步,她又开始问我日文问题,还是一样热切。我一边回答她,内心却有点不愉快,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似的。
“是法文。他是我的法国朋友。”
咦,她记得我的名字啊。
越早越好……我对自己这么说着。
我有点措手不及,用英语问她:你会说日文吗?
我顿时有点词穷。本来打算明天也差不多该出发了,冬天的脚步已逼近,我希望越早南下越好。何况这里的住宿费也不便宜,我没有财力继续住下去。
“不行啦!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喜欢学习语言。”
“你也会说法文?”
她一直强忍到现在的笑意,好像一下子全爆发了,讲完“是啊”,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爆笑出来。
“你会说西班牙文吗?”
——咦?不会吧?难道……
泰西亚那锐利的双眼,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会说十一国语言哦。”
“……”
“只会一点。”她答道。
次日,苦恼了很久,我还是出发了。虽然一想到孤单地等着我的泰西亚就会心痛,我也不能一直留在这个地方,所以,我想还是越早动身越好。
“不要,再待一会嘛!计划有跟没有不都是一样的吗?”
广场正上演着露天话剧,有许多人在围观。我努力拉长脖子一起看,有名站在前头的女子回过头,一直朝我这边看。苗条的长腿和娇小的脸庞,有如模特儿,年纪大概是二十二、三岁左右吧?锐利的目光,并无诱惑男人之意,却有某种妖艳的光泽。被这样的眼眸注视着,那瞬间,我无法将眼光移开。就这样,她凝视片刻,之后露出满脸微笑,说道:“你好。”
她用日文这么说完,公车就关上门开走了。我一个人孤伶伶地留在原地,目送着她,突如其来地一阵黯然。她的那声“再见”,听起来比普通的告别哀伤多了。
看来她会说十一国语言,可不是随口乱盖的。据她说,除了欧洲各国,她也正在学中亚地区的语言。到底要多用功,才能记住这么多种语言呢?我忍不住问她到底几岁了?
泰西亚轻声说:“明天我也会等你,等到六点,要是你没来我就走了……”
“那为什么要学日文呢?”
经历过南美洲的旅程,我也能讲一定程度的西班牙文了。没想到她马上回答:“当然。你也会吗?”,然后一口气讲了一串比我流畅许多的西班牙文,我完全被她打败了。
——话是没错,但你那是什么态度啊?
“呵呵,十五岁。”
“再见……”
“我打算明天动身。”
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我们数着一二三,冲出拱门,跑到斜对面房子的屋檐下躲雨。一跑到那里,就喘着气哈哈大笑。下一个目标是隔着五栋房子的面包店,我们从屋檐下冲出来,这时候,天空瞬间放光,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
乌云在一个钟头前开始笼罩天空,不知不觉,落下了豆大的雨滴,我们连忙逃进城墙的拱门下躲雨。接着就下起了大雨,眼前可以看到石板路两侧的老房子,在雨中变成粉蜡笔画般柔和透明的颜色。一阵白茫茫的雾气升起,房子的轮廓也渐渐模糊,失去了真实感。这时我不禁想:真的是身在异国啊!身旁还站着一名不得了的女孩呢。
聊了一会儿,她似乎还要别的约会,说完“下次再会”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