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就找到工作,在卖日本料理的便当店打工。当然是地下劳工,也就是所谓非法就业。老板非常谅解,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在土耳其人混居的怪怪公寓大楼里租了一个房间,开始定居伦敦的生活。
“那么,请问一下诚司大哥现在人在哪里呢?”
“……他已经不会回来了。”
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我立刻甩开,思考其他更现实、更有可能的理由。哈哈,既然是诚司大哥,该不会和当地女人陷入热恋了吧?不会回来,该不会不小心连孩子也生了吧……
我说不出话,心跳逐渐加快。过了半晌,电话的另一头,妈妈象是下定决心,说道:“诚司,已经过世了。不过,我也还不清楚详细的状况,一个礼拜前大使馆那边联络我们,只说被埋在西藏深山的大雪里,似乎已经遇难了……好像是当地人发现了他的帐棚和自行车,才联络他们的。不过积雪还很深,没有办法找回遗体。”
在巴塔哥尼亚再会的时候,他那灿烂的笑脸;弄得自己双手都黑了,还在帮我修理自行车的身影不断浮现,我的胸口也跟着喘不过气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跪在床上,激动地恸哭着。
在伦敦的日常生活平淡地过去了,和我心中剧烈的变化相比,我周边的世界还是一成不变。然后不知不觉地,来到这里也已经半年了。在半年的签证过期之前,我告别英国。向便当店的老板道谢,整理行囊,搬出公寓,离开这条熟悉的街道。
我在伦敦打了一阵子工,部分是出于经济上的迫切需要,但更大的理由,却是我的旅行已经开始僵化。离开日本两年又五个月,旅途刚开始那种新鲜的激动和昂扬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变成只是每天茫然地踩着自行车。曾经是“非日常”的旅行,日复一日,已经转变为“日常”了。要为这惰性的日子注入活力,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头栽进“非日常”的世界里。对现在的我而言,所谓的“非日常”就是停留在某个地方开始工作,和厌倦上班族生活的一成不变而出发旅行的人正好相反。
那天,一大早就是伦敦少见的晴天。
“……”
“不好意思,请问您和诚司是什么关系呢?”似乎是他母亲的人这么说。
从启程的时候开始,整个旅程中,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然而,这是多么独善其身,多么幼稚的念头哪!不能让至亲好友如此痛苦,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承受这种悲痛。当我这么发誓,身体深处又再度涌现那份难以忍受的痛楚。我紧紧抓着床单,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床上。
当我骑上车,吹过脸庞的风清爽得让人意外,心情也舒展开来。在这里的“日常”,的确洗去了我在旅程中累积的污垢。淡绿色的草原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如风声般流过,这天从一大早起就是英国少见的晴天。一边踩着自行车,我向身边一起飞驰的他倾诉着。
“啊,我在南美洲和他一起骑过自行车,承蒙他照顾了……”
——死了就算啦!要是非死不可,就到时候再说吧!
转眼就过了三个月,我迎接踏上旅途的第三个春天。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
“……诚司他,已经不会回来了。”
“您是石田先生吧?那你们共同认识的朋友,就拜托您通知了。”
我打电话到诚司大哥老家去,想打听一名和他共同认识的朋友的住址。我在美国和南美洲遇见诚司大哥好几次,也把他当成我的亲兄长一样崇拜。本来我想打给另一个朋友,但在拨电话之前闪过一个念头:诚司大哥说不定已经回日本了。想听他的声音,想要像在南美洲那样,两人轮流说着无聊的笑话,然后放声大笑。我在旅途中每次遇到什么蠢事,就会想着要怎么说给他听,接着一个人暗笑起来。接电话的人,像是他母亲。诚司大哥一定会吓一跳吧?我像个孩子般期待不已,然后说出他的名字。
——你说过总有一天想在非洲骑车吧?那么我们一起去吧……
泪水终于干涸,我稍微镇定了点,可是内心的伤痛还是无法完全抹消,就像一阵又一阵的波涛不断涌来,紧紧地缠绕着我。我想着,绝对不能让自己的父母和朋友承受这样的哀痛。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傲慢自大。
“是这样吗?”她说完这句话后,又安静了片刻。之后我终于听到:
“……”
我挂上电话,用力将桌上散乱的几个啤酒空罐扫到地上,发出好大的响声。罐子散落在地上,我大叫着,嚎啕大哭,不断击打着房间的墙壁。一阵阴暗、残酷的情绪冒了出来。为什么那样的人非死不可呢,多的是比他更该死的人哪!脑海中浮现好几张脸孔,这家伙死掉不就好了吗?那家伙也可以啊?为什么非得是诚司大哥呢?
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