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慢慢地有条不紊地挠着他的左胳膊,直到我抬头看他。
我跟他讲了彼得挠痒痒和他的无礼。“显然,他是在骂我是个狗娘养的。”
他大笑起来。“我也这样过。被一个孩子打败,滋味不好受吧。”
“其实,乔德和……”我住了口,雪莉可不需要更多的罪恶感,“你说得对,会很有趣的。”
“回去工作吧。”
房间里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沉默。他盯着手里的啤酒瓶子。最后,他一只手摩挲着脸,说:“我们能不能改天再谈?今天我已经很累了。”
雪莉扬扬眉毛:“这么说你原谅她了?”
他喝了一大口酒,吞掉奶酪。“如果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我猜你一定希望每个假期都和他一起过。我没意见。”
她闭上眼睛,又一杯红葡萄酒下肚。“我就是和这群女人合不来。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孩子,这没什么不好的,谁能因为这个说她们不好呢?但是得了吧。我问一个女人她喜欢读什么书的时候,她一脸严肃地告诉我是苏斯博士的书。”
我笑了。“好吧,但是你从没见过我。”
“当然。史上最好的早午餐。”
我不禁笑了出来:“是啊,《绿鸡蛋和火腿》绝对是一本令人爱不释手的好书。”
“你们两个可以离开一段时间——不带孩子。到某个热带岛屿上逛一圈。喝着里面插着小伞的鸡尾酒,晒晒日光浴。”
我摇摇头。“我倒希望如此呢。至少那样我就有了不错的借口。”
“不可能。对他们来说路太远了。”
我打开多项式那一章。“让我们来看看,基弗女士希望我们今天复习一下分解多项式。让我们来看第一道题。你能不能试着来作答呢?”
“不。我非常惭愧。那时候你肯定非常困惑。我应当陪你度过那段时光的。”
她揉着太阳穴,接着说:“而且你哥哥对我越来越没有兴趣了。”
“好吧。”我说,“但是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皱起眉头:“没,我不知道。”
“不是的。产这些干酪的牛都是纯吃草长大的。这是我从妈妈党那里学到的。”
她大笑。“什么?布雷特,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还是孩子呢。”
“还是很麻烦。”他用屁股撞上冰箱门,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
我觉得我倒霉的一天一下子好了一百倍。“谢谢,你真是个不错的人。”
虽然这课上得非常糟糕,我还是一下子笑了起来。然后我收起傲气,跟他讲了今天的数学课——我的数学课。
这么多年来,我的心从未如此轻松过。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为这件事感到如此羞愧。我擦擦湿润的眼角,微笑着说:“那么跟我讲讲,过去这十八年里,我错过了什么吧。”
“喂。”他轻轻推着我的胳膊说,“该睡觉了,小懒蛋。”
她告诉我她找到了真爱:斯特拉·迈尔斯。她们已经相恋八年,还收养了三个孩子。我非常吃惊,我以为卡丽的生活会异常古怪,事实上,她比我的生活方式还要传统得多。
“不是这样的。你是一位母亲,最重要的……”
我盯着他。“以后我们也会这样吗?等我们的孩子们长大后,请我们一起去过感恩节,你会觉得很麻烦?”
我在厨房餐桌上写着感恩节晚宴的菜单,不知不觉睡着了。安德鲁下班回来的时候,我依然睡在那里。
不久,我从包里找出计算器。我在计算器上按来按去,在纸上涂涂写写,又用橡皮擦掉,再按按计算器,然后再擦掉。在此期间,彼得一直看着我,脸上带着那种自鸣得意的微笑。
我被一阵孤单感打得措手不及。我以为我们会一起度过妈妈过世后的第一个节日,相互加油打气。可事实上,可能只有我需要加油打气。我叹了口气。
我突然感到一阵悲伤。我想告诉他没关系的,我宁愿坐在冰冷的汽车里和他讲电话,也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但我没有这样做,只是说了句再见。
她又切了一大块干酪,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它扑通一下放回盘子上。“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跟他分享了。我无趣又没精打采,更糟糕的是,我还是个差劲的母亲。”
“是啊,彼得肯定觉得我是从哪个自助餐厅随便拉来的人,因为学校没钱请一个真正的老师。”
“曾经是语言病理学家。”她一边说一边没精打采地陷进椅子里,“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在感恩节当天?这太疯狂了。我给凯瑟琳打电话,看看他们能不能推掉这次出差。”
我的心跳有些加速。“我想他非常幸运,有你做他的医生。还想听我被羞辱的故事续集吗?”
“我一点也不擅长做母亲。天哪,看看我刚才是怎么对特雷弗大吼大叫的。”她抓着自己的头,“我都快疯了。我知道能够待在家里看孩子我应该谢天谢地了,可要是我再去参加一次游戏聚会,我发誓我一定会失控的。”
特雷弗挂不住脸,跑了出去。我转身看着她。
“刚十点一刻。你一定是太累了。到床上去睡吧。”
“他们现在还这样做呢。我想,要是你有空,可以和你的男朋友一起来。今年的早午餐将在周日十一点开始。麦迪逊距离这里只有两小时车程。”
我被愚弄了,我知道。基弗女士向我保证这对彼得来说是小菜一碟。但我还是拿出铅笔和纸。“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过多项式的题目了。”我把题目抄下来,默默地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事先准备一下。
我口中泛起一阵苦涩。我不想听到下一个问题的答案,但我还是不得不问:“你呢?你不想和你的家人待在一起吗?”
他切了一片埃斯阿格乳酪,放进嘴里。“孩子们?”他问,“我以为你说必须生一个孩子。一个。”
“我平时做事不会这么乱七八糟。只是我换了份新工作……”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想承认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旅馆饭店等的时候,我却在和学生的心理医生聊天。“对不起,”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我为这一切道歉。卡丽。”
后门开了,特雷弗冲进厨房:“雪人堆好了,布奈特姑姑。”
“你好。我正想着你呢。今天怎么样?”
“我应该立即给你回信。求你原谅我。我真是个懦夫。”
“回去工作吧。”我温柔地说。
他看了看那一页,皱着眉头,抓着脑袋。“太难了。”他把书推回我这边,“你做给我看。”
我给卡丽的宾馆打电话的时候,她十分高兴,我真想开车回到麦考密展览中心去见她。“绝对不行,”她说,“我一直在听新闻,外面的情况好像特别糟糕。我真担心你出事了。”
我的心情跌入谷底,但我什么都没说。
我擦去嘴边的口水,问:“几点了?”
彼得叹了口气。“找多项式系数的时候,负数要取倒数,分子为负数时,转为分母应为正数。你知道的,对吧?正确的答案是3y∶8x的八次幂。”
我摇了摇头:“对不起。你当然应该去。我会想你的,就是这样。”
她咬着嘴唇:“我一直想告诉你,帕蒂要求我们去达拉斯过节。”
“不。想到她隐瞒我的身世我还是会热血沸腾。”我摇摇头,“但她毕竟是我们的妈妈,我希望她能和我们一起过节。”
回忆如潮水般涌向我。纽瑟姆老先生穿着他的勃肯鞋,一手拿着威士忌,一手拿着录像机,卡丽的妈妈用吉他弹奏着圣诞颂歌和古老的民谣歌曲。
他拿了一块奶酪和一瓶喜力啤酒。“你真的觉得他们会为了一顿火鸡晚餐而放弃伦敦之旅?”
在漫长的五分钟后,我有了答案,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我吹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笑着看着他。
我们一起笑了起来。“好了。”他说,“我还是别耽误你的时间了。现在已经算是周末了。”
“我为你感到高兴。”我说,“你的父母呢,他们怎么样?”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可我不得不把这些话说出口。“我从没有原谅过自己在那次你来找我时的糟糕行为。你那么相信我,我却让你失望了。我甚至连你的信都没有回。”
我把胳膊肘戳在桌子上,揉着太阳穴。“哦,当然。你说得完全正确。很好,彼得。”
我把头靠在头枕上。“我在‘你有没有七年级学生聪明’比赛中败下阵来了。”
“别想这些了。跟我讲讲你的新工作吧。”
“你说得对。那就只有我们,还有杰伊、雪莉以及孩子们。”我转向安德鲁,又高兴了起来,“喂,我们请你父母也过来吧。你觉得他们会来吗?”
“这是有机食品。”雪莉说。
“我很多年前就原谅你了。”她笑着说,“现在,能不能请你也原谅自己呢?”
十一月寒冷的空气中有朵朵雪花掠过。光秃秃的橡树排列在森林大道两旁,瘦长的枝条伸向对方,如同相互祈求的恋人。夏日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已经被一层雪覆盖,但是每条车道和人行道都十分干净。几个星期前,我还会带着崇拜之情,看着这庄严的砖砌的都铎王朝。但现如今,这个田园般的埃文斯顿和我的学生们居住的南部街区之间的巨大差异让我感到十分不安。
“这才几个月啊。我得努力尝试一下啊。”
终于,她咧嘴一笑,走到柜台旁边,把她的日程本拿过来。“也许等二月份我过生日的时候可以去旅游。到一些截然不同的有趣的地方去,比如新奥尔良。”
“雪莉!特雷弗才三岁。他不会发L这个音很正常,而且你也知道。你可是语言病理学家啊!”
我在包里摸索着,找到那本代数课本。“我们今天将要讲的是数学,彼得。很多六年级学生根本做不好代数。作为这个学科的优等生,你应该感到很自豪。”
我们一起笑起来——直到雪莉的狂笑变成了啜泣。“我不是不爱我的孩子们。”她说,“但是……”
“显然,这和现实大相径庭。”
周五下午,我故意把彼得的课排在了最后,因为我知道他轻而易举就能让我的心情急转直下。安布尔示意我去厨房,彼得正坐在那里。虽然这次他不是经过一番挣扎才从房间里出来的,我还是觉得他又粗鲁又阴郁,跟他妈妈一副德行。今天,她坐在起居室里,毛里·波维奇般的声音和扑鼻的烟味贯穿了我们整个讲课过程。
他咯咯直笑。“我希望能见你一面。而且我相信,见到你之后会让我更加确定这种想法。”
“我做出来了。答案是3y∶8x的负四次幂。”我把草稿纸放在他面前,“现在让我来给你讲讲我是怎么得出答案的吧。”
其实他说的是狗娘养的。
我努力从桌边站起来,看看还没有完成的菜单。“今年我想庆祝一下感恩节。”我说,“就在妈妈的房子里。我来做所有传统菜肴。你觉得怎么样?”
她沉默了,我想她是有话要对我说。“你妈妈真是太明智了。”她终于开口说道,“真希望能够亲口对她说声谢谢。”
我点点头,我知道改天很快就会到来。我希望他分担我的梦想就像他希望我分担他的梦想一样自私。
雪莉狂笑:“而且《霍顿与无名氏》的情节真是曲折离奇啊——有才!”
“说实话,布雷特,我非常理解。当然,我觉得很受伤,但是我已经熬过去了。真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让这件事折磨着你自己。”
“狗娘痒痒。”他说,目光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我将目光移向别处。可怜的雪莉。还有什么比觉得智商越来越低屁股却越来越大让人感觉更糟糕的吗?“好吧,那就别管加勒比海了。纽约或多伦多怎么样?看看表演,买买东西,享受几次不被打扰的性爱。”
“什么?不可能。”
“对不起。我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真的。”我的下巴开始颤抖,我用一只手捂住下巴,“这不是你想要的,我知道。”
“和从前一样怪僻可爱。喂,还记不记得他们一年一度的圣诞节早午餐?”
“哦,我以为所有的干酪都是有机食品呢。”
“不错。做个计划。哦,你的日程本倒是提醒了我,我想我们可以在妈妈家里过感恩节,这样就可以有种她在我们身边的感觉。”
“随便你。我没告诉你乔德和凯瑟琳不会来了吗?”
等我开车上路,离开这座古旧的白房子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变成了烟灰色。开过几个街区之后,我把车停在一个废弃的操场前,从包里拿出手机。
“天哪!”他把啤酒瓶猛地拍在花岗岩柜台上,瓶子里的酒和他的脾气一样激动起来,“我愿意和你要个孩子还不够吗?不,你希望我成为克里夫·哈克斯代博。”他摇着头,等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小了许多,我知道他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挫败感。“为了让这个该死的童话故事成真,我已经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布雷特,而我还是达不到你的标准。”
我觉得脸烫烫的,赶紧检查我的计算过程。“颠倒……什么……你的意思是,我有没有……”
“当然。”
他沿着鼻子用目光看着我的大作,活像一个骄傲的教授。“负指数颠倒了吗?”
“我已经三年没和家人一起过感恩节了,布雷特。别让我觉得有罪恶感好吗?”
杰伊和特雷弗在后院堆雪人,我和雪莉坐在餐桌前,吃着零食和布里干酪。“这个干酪味道真不错。”我说着又切了一块。
她笑了,依然是小时候那种友善简单的笑。“你一点也不用担心。我在餐厅里享用了一杯很不错的酒。那感觉就像到了天堂。”
“那无关紧要。你要抓住我说的重点。”
“当他问我有没有颠倒负指数,我看着他,就像这样问‘啊?颠倒什么?’”
“我跟斯特拉提过你。你会喜欢她的,布雷特。她也是个老师。我爸妈看到你肯定会特别激动的。我爸还留着很多我们的视频呢。他一直都很喜欢你——也喜欢你的妈妈。求你了,说你会来的。”
雪莉转过身去。“是布雷特。”她厉声说,“L……L……L。你听不见吗?”
他笑了。“你的学生是六年级。”他提醒我,“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打开冰箱。“那天乔德留了个消息,说他们要去趟伦敦。显然,是公务出差。”
“好吧,但是你从没见过我。”
她抬起手臂,看看自己的身材。“哦,当然,把这样的身体塞进泳装里一定马上就能让我振作起来。”
她拍拍我的手:“你还有安德鲁、凯瑟琳和乔德陪你过节。会很有趣的,对吧?”
“你是学校请过的最好的老师了,我十分确定。”
“你好,加勒特……医生。我是布雷特。”
“看到了吧,你还说家庭主妇们不能刺激你的脑力。”
突然间,我特别想念我的老朋友,真想穿过整个国家去看她。我用肩膀和脸夹着电话,拿起我的日程表。“好的。”我咧嘴一笑,“我已经用加粗体写在我的日程上了。这回,卡丽我的小熊,我一定会去的,我保证。”
“波士顿也没多远啊。”
我告诉她,我这么多年后联系她的初衷。“所以,这一开始是我妈妈的命令,但是找到你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