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想你,卡丽我的小熊,对于以前的事我很抱歉。我会在十五号和你碰面。”我敲下回车键。
我穿过大厅,向洗手间走去的时候,朝乔德的小房间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镶着樱桃木的房间是哥哥在家里的办公室,也是他的避难所,我从来没有不经过他的允许进入这个房间。在锁着的柜橱里面,藏着他收集的单一纯麦威士忌,还有一个装满古巴雪茄的雪茄盒,虽然凯瑟琳痛恨在房子里吸烟。我经过那里的时候,他桌子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我的眼球。我又退了回去。
布雷特儿。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她给我取的绰号。在我因为有个男孩名字而抱怨了一星期后,她列出了一个单子,上面写着她想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女孩名字。“布莱珍怎么样?布丽塔?布莱特妮?”她问。最后,我们决定叫布雷特儿,这个名字总让我们想起糖果屋和机灵的小孩子形象。这让我心头一颤。对别人来说,我是布雷特。但是对我最亲爱的朋友来说,我是布雷特儿。
那天晚上,趁安德鲁睡着的时候,我从床上溜下来,拿上电脑和睡袍,向沙发走去。我还没来得及在谷歌上搜索约翰尼·曼斯这个名字,就看到Facebook上,我的老朋友卡丽·纽瑟姆发来一条信息。我盯着照片上那个穿着运动衫的朴素女人,那个一度是我好朋友的女人。
“不。”我坐直身子,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应该告诉我的。妈妈也应该告诉我!我一辈子都在这段关系中挣扎。这,这就是她告诉我的方法吗?”
凯瑟琳讲了二十分钟博林格美妆公司第三季度的收益,以及她对未来拓展的计划,接着话题转向了我。她问我为什么安德鲁没一起来。杰伊问我有没有找到一份当老师的工作。每个问题都让我备受打击,就像地震后的余震。我需要透透气,就趁乔德到厨房烹饪他著名的法式焦糖蛋奶冻的时候,找个借口溜了出来。
“真恶心!”我喊道。我们俩一起笑着,相互推搡着,坐进树叶里,不希望欢乐的嬉戏停止。因为当我们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只能盯着对方空洞的脸庞。“求你了,告诉我你不会搬走。”
我们早该料到,妈妈的缺席,就像南方口音中的拉长音一样明显。我们五个人坐在乔德和凯瑟琳特别正式的餐厅里,俯瞰芝加哥河,假装没有注意到缺失的活力——我们的妈妈。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填补尴尬的空白。
“布雷特,”乔德一边跑向我,一边低声叫道,“不要打开那个本子!”
电梯开始下降。虽然理智告诉我,要在床边的灯光下阅读才安全,可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打开封面看了一眼。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惊呆了。我蹒跚地走向门厅角落的一把椅子,不知所措,头晕目眩。我终于发现了那个让我困惑的秘密。
我还没来得及打开它,就听到大厅里的脚步声。是乔德。我一下僵在那里。我想告诉他我找到了我的本子,要把它带回去。但是不知怎么,我觉得应该保持沉默。显然他不想让我得到它。他经过办公室的时候,只是瞟了一眼,这让我长舒了一口气。我把本子塞在毛衣底下,蹑手蹑脚地走了,就和来的时候一样。
我一边朝餐厅走去,一边系好外套扣子。
“好吧好吧。也有可能这个约翰尼·曼斯是个混蛋。可能他不想让你找到他。”
“布雷特·博林格?这么多年一直失去联络的罗杰斯公园的那个老朋友?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还记得我——更别说会在Facebook上找到我了!我跟你有过那么多的美好回忆。你相信吗,我下个月就要来芝加哥了。社会服务者全国协会将于十一月十五号在麦考密中心举办。你有时间跟我吃个午饭吗?晚饭更好啦?哦,布雷特儿,我真高兴你找到了我!我想死你了!”
她没有叫我的绰号。看着她噙满泪水的眼睛,我很惊恐。我仍然不愿相信。“我们?”我真心实意地问。
“它让你感到恶心?你没看到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幸福吗?”我拿过日记本,翻到第一篇日记。
“对不起,凯瑟琳。我不吃餐后甜点了。我有点不舒服。”
大理石地板让我的声音显得愈发地大。乔德环顾四周,羞愧地对前台的看门人点点头。“我们上楼去吧。”
她发来的信息盯着我,就像餐桌旁一条饥饿的小狗。难道她不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她时是怎么对待她的了吗?我把头埋进手心。当我终于抬起头时,我飞快地打下一行字。
“只有凯瑟琳。她现在可能正和杰伊、雪莉说呢。”
“我闻到好吃的了。”我说。
我们沉默着走过半个街区,她转过头对我说:“我们要搬走了,布雷特。”
他理了理我的头发:“当然。只要我们找出处理方法。”
我脱掉鞋子,踏上豪华的白色地毯。乔德喜欢复古式装饰品,凯瑟琳则喜欢现代装饰。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没什么装饰的公寓,刷着白色和米黄色,点缀着漂亮的古画和现代雕塑。可以说这个单调的地方不怎么讨喜,但绝对很酷。
“我有权利知道,该死!”
“‘五月三日。沉睡了二十七年之后,爱情来临了,它将我从酣睡中叫醒。如果在过去,我会说这是错误的,不道德的。但是现在,我成为了一个对此毫无招架之力的女人。第一次,我的心找到了自己的韵律。’”
“天哪。”他蹲在我旁边,从我腿上拿走那本翻开的日记本,“我以为可以在你翻开它之前找到你的。”
我花了点时间,才适应了那里灰暗的光线。我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在乔德的桃花心木写字台上,一个文件夹上面,静静地躺着那本红色日记本。
我没办法回答,也动不了。我愣在那里。
“我爸爸今晚要带我去吃晚餐。”我告诉卡丽。
“不!”她流着泪笑了一下,鼻子里喷出一条鼻涕。
电梯门关上了,我松了口气。上帝啊,帮帮我吧,我是个小偷!却是正义的小偷。我从毛衣底下拿出宝贝,搂在胸口,像抱着妈妈一样。我现在太想念她了。她怎么会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她呢。
这是怎么回事?我走进房间。当我问及这个丢失的本子时,大家都说不知道,乔德也拒绝承认看到过它。我拿起本子,封面上已经没有妈妈的字条遮挡了。她的笔记欢迎着我,我心头一紧。1978年夏——我出生前的那个夏天。乔德想要它一点都不奇怪。这个本子绝对是无价之宝。但是他一定知道我会与他、杰伊一起分享的。
他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还知道我没法说服你不去找。”
在乔德知道我走之前,我夺门而出。
“当然不能。”我对他笑了笑,“你想把它还给我的,不是吗?”
“真不错,”卡丽说,她总是我最好的伙伴,“我猜他肯定想死你了。”
我到的时候,乔德吻了吻我的脸颊。他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软羔皮制上衣,外面套着一件黑白条的围裙。“谢谢你的到来。”他说。
“就是因为会这样。”他说着,把我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别到后边。“看看你自己,你刚刚失去妈妈,不应该再受另外的打击了。”
“为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望向别处,抓抓他光亮的头皮。终于,他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低头看着日记本:“我几年前就看过了。那时候,我帮妈妈往阿斯特大街搬家。这让我感到恶心。她不知道我看过了。丧礼那天,我又看到日记本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我长出了一口气。哥哥可能只是做了他认为最好的事。他想要保护我。“我能处理好的,乔德。”我用衬衫袖子抹抹眼睛,“妈妈这么多年不告诉我,我很生气,但是她终于告诉我了,我很高兴。我会找到他的。”
“不可能。现在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她把这本日记留给了我,还在清单中留下了第十九个目标。她想让我找到我的亲生父亲,和他建立良好的关系。妈妈活着的时候可能有些胆小,但至少她还是在死后给我留下了她的故事——我的故事。”
我一下喘不过气来。哥哥的目的并不是那么高尚。对他来说,我就是个会毁了博林格品牌的私生女。
“等等吧,我们可以开车送你回去。”雪莉说。
“对不起,布雷特儿,我们真的要搬走了。”
“是的,你也知道,我们不能突然把消息公之于众。妈妈代表着一个品牌。公司无可挑剔的名誉不能被一个私生女玷污。”
我的世界在那天走到了尽头,或者说我是这么认为的。那个能够读懂我的想法、对我的见解叫板、嘲笑我愚蠢笑话的女孩要离我而去了。麦迪逊离罗杰斯公园好像和乌兹别克斯坦离那里差不多远。五星期后,我站在她家门廊上,跟她挥手告别,看着搬家卡车越来越远。她离开后的第一年,我们不断通信,就像忠诚的情人一样。直到一个周末,她回来探访,此后我们再没有讲过话。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错。我交往了许多新朋友,但我对他们的爱都比不上对卡丽·纽瑟姆的爱。
我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我打车回去。替我跟乔德告个别吧。”
乔德摆摆手,好像已经听不下去了。我的心软了。发现妈妈有外遇并不好过:“还有谁知道?”
“处理方法?”
那是个明媚的秋日早晨,卡丽告诉我她妈妈在威斯康星大学找到了一份工作。我们穿着苏格兰方格呢短裙和白色的衬衫,沿着人行道向罗耀拉学院,我们的新高中,晃晃荡荡地走去。我能听到干叶子在我们脚下踩碎的咯吱咯吱声,头顶是红色和金色编织的华盖。但失去卡丽的痛楚是真真切切的。我的心真的很痛,这么多年之后,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用手指戳着他:“我从来都不是那个混蛋的女儿,从来不是。他也心知肚明。这也是他为什么从来都不爱我的原因。而妈妈却没有勇气告诉我实情!”
接着,我输入了“约翰尼·曼斯”。
我盯着他的眼睛。“而你,你想要瞒天过海!你到底知道多长时间了?”
我踢起一堆树叶:“嗯,可能吧。”
“你又不能确定,布雷特。这个日记说明不了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是查尔斯的女儿。”
“小羊肋骨肉,马上就好了。来吧,杰伊和雪莉已经喝第二杯皮诺酒了。”
我妈妈在世,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每周四晚上都是我们的博林格家庭聚会之夜。我们会坐在餐厅的桌子前,喝着白苏维浓,谈天说地。妈妈坐在主座上,话题从当前的时事到政治再到个人利益,源源不断。今天是妈妈死后第一次,乔德和凯瑟琳大胆地尝试,想要在妈妈去世后再现那神奇的一刻。
几分钟,也可能几小时后,我也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哥哥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