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女有个五岁的孩子,听男仆如此说,她便抱着孩子来到对方指定的地点。
博雅喃喃自语:“回去后,到晴明家一趟吧……”
吱!
下女听到主人如此说,吓了一大跳,赶忙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真是太奇怪了,内人一直在木幡这个家里,现在也在呀。”
细长月亮应该还挂在天空某处,但沉重的云朵笼罩上空,眼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赖清手下有个下女,人称“参川嫂”,娘家在京城。
这时,博雅的随从及役夫都受老翁的动作吸引,兴致勃勃地望着老翁的手,欲知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再长大一点,长甜一点……”
“看啊,继续长,继续长。瞧啊,开始结果了。”
老翁转身向博雅问道:“对不起,能不能分给我一些水?”
木幡位于京城至宇治的大道中途。
“唔。”
杂役三名、随从两名,加上博雅,一行总计六人。
西京某人在应天门上看到发光的东西,则在三天前。
结果——
役夫似乎预定从大和国以马匹运载瓜果到京城。途中,在这株柿树下暂时休息避暑。
“怎样?你们要不要吃?”老翁又劝邀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与来往行人一起来吃,不一忽儿,瓜果便吃光了。
武士战战兢兢地穿过二门之间,好不容易才抵达师僧僧房。
役夫之一突然大声叫嚷:“坏了!马背上的瓜果都没了!”
武士终于拔腿飞奔起来。
“明天早上我再去叫他来吧。”
武士不知道自己到底跑过什么地方,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来到五条崛川附近。
吱!
然而,那叫声竟也紧跟在后。
这附近是大和国途经宇治前往京城的要道。
随从闲聊的内容正是上述这些事。
“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分个瓜果给我吗?”
吱!
走着走着,武士来到了应天门与会昌门之间。
没想到赖清反而诧异地回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真是无比恐怖。
“这是水的回礼,您不吃吗?”老翁向博雅搭话。
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发生了。这应该是幻术吧?
藤原赖清是斋院事务员。长年累月在斋院负责杂务,某天,因触犯斋院官规,而回到自己的领地木幡,禁闭在家。
博雅的随从听老翁这么一说,纷纷伸手摘下瓜果,吃起来。
老翁摘下一个瓜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拜托你去叫那孩子过来一趟。”
老翁弯下腰,自地面拾起一粒瓜子。
民部省藤原赖清家的下女所遭遇的怪事,详情是这样的:
包括博雅在内,在场的人都睁大眼搜寻老翁,只是,老翁已不见踪影。
老鼠的吱吱叫声尾随在武士身后。
“天这么热,口好渴啊,拜托你们分一个瓜果给我吧?”
众人赶紧战战兢兢来到下女所说的地方一看,只见将要崩塌的土墻里,只有一栋荒废宅邸,看不到任何人影。
接着又说:“我并未搬到你说的那间房子去,也没打算搬。现在总算解除了禁闭惩戒,我正打算搬回到原本的宅邸呢……”
博雅举起自己脚下的竹筒,递给老翁。
三天前夜晚,突然说想见弟弟一面。所谓弟弟,当然不是母亲的弟弟,而是武士的弟弟——也就是说,是母亲的次子。
老翁将竹筒还给博雅。
博雅循声音望去,发现本来驮在马背笼内的瓜果,果然全部消失了。
“若有生命,出来吧;若有心灵,成长吧……”老翁说道。
两名随从在一旁聊天,聊天内容传到博雅耳里。
“最近一直待在木幡的大人,因有急事打算迁移到别处。不过人手不够,你能不能过去照料大人的身边琐事?”
正当众人“啊”地叫了一声时,老翁继续说:
难道是被鬼缠身?
“这瓜果不是我们的。我们是想分一个给你,但这是某位大人命我们送到京城的东西,不能分给任何人。”
对方大概终于放弃追踪了,身后已听不到老鼠吱吱叫声。
博雅好奇地继续观望,只见老翁将瓜子扔进拐杖挖出的小洞中,再盖上刚刚挖出的泥土,填平小洞。
赖清的妻子又说,凑巧赖清出门去了,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可是要做的事很多,希望下女帮她打点。
“听说民部大夫藤原赖清大人的下女,不也遭遇了怪事吗?”
七月三日——中午时分。
如老翁所说,瓜果益发膨胀,终于长成熟透的果实,开始散发甘甜芳香。
来到主人家后,不但赖清在家,连往昔一起工作的男仆与下女等人都在。
“不,我已经喝了不少水了。”博雅礼貌地回道。
既然主母如此说,下女便把孩子留在那个家中,兴冲冲地出发到木潘。
“看啊,成长了,成长了……”
眨眼间,茎上已长出小小果实,而且逐渐膨胀。
“不,一粒就可以了。”
念毕后,睁开眼睛,再取出扇子,再埋有瓜子的泥土上搧起来。
武士只好折回老母亲正在等待消息的家中。途中,再度来到应天门与会昌门之间。
“哇!”武士大叫一声,搭弓射箭,一箭命中那团青光。同一瞬间,青光却消失了,然后是不知何人的哄笑声响彻夜空。
虽然还不到比叡山那么远,但三条京极离武士家仍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况且已是三更半夜,随从都回去了。
“不行,不行……”声音来自一旁。
第一次是十天前,那时前往的寺院是药师寺。
武士安心地正欲跨开脚步,那团发青光的东西竟然又出现在前方。
——这事发生在五天前。
叫醒了师僧,问明弟弟去向,师僧竟然回说:令弟已于今朝回到比叡山去了。
来到那里一看,赖清的妻子也在那屋内,亲昵地迎接了下女:
下女见状更是吓得语无伦次。
杂役徒步,随从则骑马。众人各自停住脚步、下马,在树荫下休息。
由于主人赖清回到木幡,她没有工作可做,只好回到娘家。大概是七天前,有个赖清派来的男仆带来口信:
阳光炙烈的几乎能烫熟马背上的瓜果。
“接下来……”老翁浮出笑容,闭上双眼,口中喃喃念起咒语。
于是,身为兄长的武士,带着三只箭,单独一人横越内野出发。
正如两人所说,最近京城的确发生了不少怪事。
耳边再度传来老鼠叫声。
而下女的孩子,就在杂草丛生的院子中嚎啕大哭。
楼顶传来老鼠叫声,接着是一阵笑声自顶上降落。
嫩芽迅速成长,在地面上伸展绿茎,叶片也逐渐茂盛。
众目睽睽之下的泥土表面,似乎动了一动。
这次子入法门当了僧侣,人在比叡山内。只是,目前因事来到京城,应该借宿在三条京极附近的师僧家才对。
听到母亲迫切的哀求,武士很不忍心,回说:
“最近发生的,是住在西京的某人,于三天前夜晚,在应天门用箭射下一个发出青光的圆球。”
“好吧。既然如此,就算是半夜也无所谓。我一定拼死也把弟弟带回来。”
“是吗?既然如此,那给我瓜子也好,可以吗?”
走了几步,老翁停下来,用拐杖在地面挖洞。
那老翁穿着非常古旧的麻布单衣,腰上束着带子,脚履平底木屐,左手柱着拐杖。白发蓬乱如杂草,衣服前襟大大敞开,右手拿着一把破烂扇子,正往衣内搧风。
既然回到比叡山,武士便无可奈何了。
西京某人——是位武士。
武士忍住想叫出声的恐怖,穿过了那段路。
走在两门之间时,武士偶然抬头望了一眼应天门楼顶,发现楼顶有一团发青光的东西。
“这不是昨晚我在长谷寺告诉你的吗?”
“最近京城怪事很多,皇上是不是为了这个而抄写经文?”
“真难为你特地赶过来。”
五岁的孩子还托放在那个家中。
赖清向里屋唤了一声,只见应该在另外一个家的主母出来了,并向下女招呼:
“你们不吃吗?要吃多少都行喔。”
吱!
“不过,怪事很多倒是真的。”
老翁指着役夫脚下。原来役夫脚下有无数吐出的瓜子。
“这算是我们的酬劳,瓜果主人当然也懂得这道理。”役夫不理老翁。
老翁语毕,泥土中果然伸出绿油油的瓜子嫩芽。
役夫皆避开烈阳,在树下乘凉。
已有很多人奉命负责这项差事,博雅本身则如随从所说的,是第二次了。
“哎,好久不见了。你总算赶来了。”
“瓜子的话当然可以,全部拿去吧……”
“唔。”
“这是第二次了。”
吱!
他正打算从长谷寺回京城。
吱!
“不是吧,怪事出现之前,皇上便开始抄写经文了。抄写经文与怪事是两回事。”
役夫各自伸手取出瓜果,津津有味地啃着。瓜果的甘美芳香随风四处飘荡。
话说回来,那株柿树实在高大。即便两个成人展开双臂环抱,依然绰绰有余。树枝往四方伸展,下方形成树荫。在那儿,有好几匹驮负着瓜笼的马。
梅雨期刚结束,晴空洒下炙烈阳光。
在同一株柿树下,源博雅坐在摺叠凳上,漫不经心地望着役夫啃瓜果的模样。脚边搁着装水的竹筒。
然而——
他母亲久病缠身,长年卧病在床。
将近清晨,武士才回到家中,结果当场便发高烧,躺在铺在母亲身旁的病榻。
看到久违的熟人,也顾不得话家常,下女便向赖清传达了主母的吩咐。
那不是单独一人去得了的地方。
“可以吃了。”
“我也命人到你娘家找你,可是你娘家的人说,早已有人传话,而你也出门了。我本以为大概有人比较细心,提早去通知你说惩戒已经解除,但等了两天还不见你过来,大家正在担心呢。你这两天到底去了哪里?”
因此,赖清召回往昔的下女与男仆,众人现在才会聚集在木幡这边。
两名随从说的都是这类话题。博雅也听过随从所说的怪事。
转头一看,原来不知自何处出现了极为年迈的老翁,站在吃瓜果的男人面前指手画脚。
然而,随从却个个嘴边沾满瓜果甜汁,狼吞虎咽地大嚼。怎么看都不像是幻术的力量。
看到儿子的异变,母亲反而振作起精神。起身走动虽还嫌勉强,但这回换成儿子卧病在床,所以听说现在是母亲在照顾儿子。
“不行呀,这个不能给你。”一名役夫边吃瓜果边回应。
就如晴明时常施展的幻术一般,大家吃的其实是纸或其他东西剪成的瓜果吧?
武士加快脚步,老鼠叫声也跟着加快速度。
源博雅是护送皇上抄写的《般若心经》到长谷寺,归途中为了避开艳阳而停驶牛车,躲在这树荫下乘凉。
“哎呀,真是的,替皇上送东西也不是轻松的差事。”
真是瓜果吗?博雅狐疑地望着大啖瓜果的随从与老翁。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他内心其实无法置信。
“大人现在又回到木幡去了。不过,这儿也整理得差不多了,麻烦你到木幡一趟,请大人和其他人都搬过来住吧。”
“我的性命已拖不到明天早上了,今晚我一定要见那孩子一面啊。”
高大柿树下,十余名役夫正在休息。
皇上最近似乎动了兴,忙着抄写《般若心经》,写完后,便命人送到各处寺院纳献。
然而,这两天始终不见主人赖清回来。
“可是,你们现在不也擅自在吃瓜果吗?”
“看啊,泥土动了!”
“太不好意思了。”
下女便和主母一起在家里打扫、染布、洗衣、浆衣等等,眨眼间便过了两天。
大和国盛产瓜果,每逢旺季,这条大道上,便有许多运送瓜果到京城的役夫熙来攘往。
“看啊,出来了。”
“喂!那老头子不见了!”另一名役夫大叫。
“喔,对,正是你说的。”
这会儿比先前更加恐怖。
老翁将扇子收进怀中,欣喜地低声道谢,再自博雅手中接来竹筒的水,滴于填平的泥土上。
如果是鬼化为主母,那么,孩子不是早就让鬼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