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那鬼魂呢?”
忠岑呼唤儿子,但忠见恍若周遭无人,瞥也不瞥忠岑一眼。
“忠见大人的事,没办法改变了。那种幽魂,我无法应付。听任他去是最佳解决方式。皇上那边,我来负责说服吧。”
“正是如此。”
“忠见大人今晚会出现吗?”博雅问。
晴明伸手探入忠岑怀中,抽出那张写着和歌的纸。
两步……
月光中,出现了一道全身发出苍白磷光的人影,自清凉殿往这边走过来。
忠见的双眼,凝视着虚无。
然而,鬼魂却不回答。鬼魂抱着头哀叹:
此情才萌发心头……
“正是。忠见第一次在和歌竞赛中提出自己真正的创作,结果却败给对方了。”
“忠见呢?”
“和歌竞赛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声音逐渐挨近。
“唔,嗯……”博雅勉勉强强点头。
我只自如常日行……风声传万里……
“不。”
虽然月亮高高挂在上空,洒下苍白月光,但大门与建筑的阴暗处,依然残留着深浓的黝黑。
“会去哪里呢?我也不知道。”晴明低声自语。
“你的?”
三人手中各自举着酒杯,正在喝酒。
“吾身之爱恋,我只隐于言色后,私心藏密意,怎的众人皆探问,为谁而若有所思。”
“去哪里?”
“你很喜欢忠见父子吧?”
“兼盛提出的和歌,是我的作品。”
“是啊。他坚持要自己作,坚持这回一定要自己作。所以我就对他说,那你自己试试看,自己作吧。无论是什么样的和歌,我一定在幕后舞弊让你赢……”
“是连续两代都附身在壬生忠岑大人,忠见大人父子那个鬼魂。现在正附身在忠岑大人身上。”
“这样的话,我就能理解了。”
夜已经深沉。
“这不是兼盛大人那首和歌的底本吗?”
鬼魂的声音颤抖,左右摇晃着忠岑的脖子。
晴明走到忠岑面前,向附身在忠岑身上的鬼魂问道:
“忠见,忠见呀……”
“是那首《迷恋伊人矣》吗?”
不仅声音。另有某种动静随着声音一起朝紫宸殿这方向移动。
“晴明,这是你设计的?”
“……”
“可是什么?”
“慢着,博雅,那人不是忠岑大人。”
“原来事情是这样。”
但望人人都不如……
今晚,没有任何工匠留在清凉殿赶工。自从听说忠见的幽灵会出现后,大家都在天黑前收工回去了。
鬼魂凝视着远方,过一会儿,哀戚地微微一笑,接着某种东西从忠岑体内脱落般,忠岑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兼盛的《私心藏密意》赢了……”
“那时,我的心简直要支离破碎了。到底要让哪一方赢?我下不定决心。迷惘了很久,只好抛出一切。换句话说,我临阵脱逃了。我将胜负结果交给上天去决定了。结果……”
紫宸殿前——
“话说回来,是忠见大人自己说要自己创作的?”
在一旁斟酒的是青虫。
忠岑满面悲容地望着晴明,小声喃喃自语:
“鬼魂?”
“晴明大人,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刚刚到底怎么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对忠见说抱歉?”晴明再度逼问。
“晴明,那是忠见大人……”博雅也悄声道。
壬生忠见迟缓地往前跨出左右双脚,慢条斯理地走来。
博雅停住脚步,仔细望着本以为是忠岑的那男人。
“那男人……忠见那小子,他不让我代他作最后一首和歌。那小子,坚持要自己作,而且实际也作了……”
那声音很奇妙。
原来忠岑在哭泣。
一切都视而不见,只是一步又一步走过来。
细微的声音,丝线般往前伸展。
“怎么回事?晴明,到底怎么回事?这男人是谁?”
声音与忠岑方才的声音不一样。
“鬼魂附在您身上了。”
“总是会出现的。”晴明将酒杯送到红唇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晴明再度问。
“是啊,正是我……”
“是兼盛篡改我的和歌提出来了。而且,唉,兼盛提出的和歌,竟然改得比我原本那首还要杰出……”
“忠见拒绝了?”
最后一句,宛如微微发光的蜘蛛丝,在月光中细长伸展,然后骤然消失。
“我和他们父子一起作和歌时,真的很快乐。尤其是这回的和歌竞赛最快乐。至今为止,宫中从未举行这么豪华的和歌竞赛。所以我也兴高采烈地和他们共同创作和歌。来吧,忠见,看下一首时要什么样的和歌……”
“待会儿再详细说给您听,总之一切都解决了。”
迷恋伊人矣……
“……”
此时,呆呆站在忠见消失踪影的清凉殿前的忠岑,突然发出细微声音呼唤儿子:“忠见……”
“忠岑大人……”博雅想上前安慰。
晴明低声道。
黑暗笼罩四周。
“结果,他那首和歌与兼盛大人排在一起,成为最后一首的对抗?”
“那还用讲?当然喜欢。我喜欢他们。他们热爱和歌,也理解和歌,只是缺乏创作和歌的才能,所以他们才会需要我。”
“是的,我在纸上写了鬼魂的那首《浅绿》和歌,当作咒符,让忠岑大人带出去赏樱,呼唤他来。所以鬼魂附身在忠岑大人身上,跟他一起来到这儿。”
“其实你可以把我消除的……”
“忠见……”
“晴明,原来这世上竟也有那种鬼魂……”
博雅茫然自失地伫立原地,接着喃喃自语:
地面上铺着席子,晴明、博雅与忠岑坐在其上。
“什么?”
“晴明,你打算让我怎样?把我消除了吗?”
“什么?那是你干的好事?”博雅粗暴地嚷出来。
“你能理解什么?晴明,你说,你们阴阳师能理解什么?阴阳师只能像现在这样,随意把我们捕捉来又放走而已。这能代表你们理解了什么吗?”
一步……
“我本来打算不管忠见赞成还是拒绝,都绝对要让他赢。可是……”
“正是。我向忠见保证说,我可以随时随地在幕后让他赢。和歌竞赛那晚,我也在场。事前我就向忠见说过了,我一定在场,一定会在现场,万一,即便仰赖我的力量也想赢过对方的话,只要站起来大声说‘我一定要赢’我就会马上让他赢。我还在喔,我还在现场喔,忠见呀,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还在现场,才在朗诵者耳边悄声舞弊,让他念错了和歌。难道你不认为朗诵者念错和歌很奇怪吗?那时,你应该也知道我还在现场吧?”
“拒绝了。他要我别在幕后多管闲事。他说,他要以自己的实力挑战这场胜负……”
“啊,忠见呀,对不起,是我害你成为那样的鬼魂。是我害你变成和我同类的鬼魂。”
当声音停止,忠见的影子也同时消失了。
“然后,那小子死了,死后变成那般模样。我没想到那小子竟是那么倔强的男人,我没看透他的性格。”
忠岑抬起脸,双眼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是泪水。
“走了。”
“忠见,忠见,原来你变成这个模样了,忠见呀……”
“博雅,怎样?果然应该带酒来吧?”
不久,清凉殿方向传来响亮声音。
那男人扭曲着嘴,露出牙齿,正在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