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顺着晴明的视线望过去,发现黑暗中陆陆续续出现一群高约一尺、全副披挂的武士,开始互相砍杀。
“唔。”
“好,改日有缘再来喝一杯吧。”
晴明拾起回到膝前的狗时,那狗已变回纸片。
女子张开大口,想咬住晴明。
“这位是业师贺茂忠行大师的友人——丹虫方士大师。迄今为止,我曾拜见过大师几次……”晴明向博雅说明,“自这宅邸迁出后,大师便一直住在大和国。”
“他在做什么?”
“看招!”
语毕,晴明从怀中又取出另一瓶酒。
“晴明呀,多亏你帮忙,才能这么快解决。要是我来,这两只小东西会立刻逃之夭夭,很难应付。”老翁将竹筒收进怀中,坐在晴明与博雅面前。
“晴明,别把责任赖在我身上。”
“你们根本不是这位大人的对手。快,想平安回家,就快回到竹筒中吧!”
是人声?有人在打斗。不,不是有人在打斗。是一群人在对抗。
“怎么对付?”
“事情是这样的……这两只小家伙,在药师寺听到博雅大人随从的闲聊,说这栋宅邸将要拆掉。于是便附在博雅大人的牛车上,一路跟到京城,住进这栋往昔住过的宅邸,恶习复犯,做起坏事。我也是从博雅大人随从的聊天中,才得知我的管在京城捣乱。于是,我也附在博雅大人的牛车上,一路跟来京城……”
“是以前住在这儿的大师。”晴明回道。
晴明手上拿着卷起的滚边草席,博雅则举着燃烧的火把。
“很久很久以前,我和这两只管擅自住进这儿。每逢有人想来住,为了省去麻烦,都叫这两只管赶走来人。有一天,三善清行大人来了,无论怎么威胁,他都不走,反而谆谆教诲了我一顿。说实在的,那位大人很了不起。”老翁缅怀往事地说。
晴明愉快地望着那女子。
丹虫点头,接受斟酒,酒宴便如此开席了。
两人对面的墙上,有扇储藏室的门。那门咯吱发响,敞开三尺,从中出现一位身穿赤褐色外衣的女子,跪坐着膝行出来。长发垂肩,在灯火映照中,美丽得犹如仙女。
“唔!”博雅叫出声。
“唔,嗯。”博牙迟疑地举起酒杯。
“话说回来,为什么管狐会……”
原来女子的鼻子像狗一样又大又尖,往前突出,口中也露出獠牙。
“是——”
“怎么对付他们?”
应声而出的,是身穿十二单衣、不知自何处冒出来的年轻女子。
“原来如此……”晴明点点头,“那么,我们就在这将要拆掉、令人怀念的宅邸内喝个通宵吧。”
无论是有头颅或失去头颅的武士,皆刀光剑影地逼近。
晴明还未语毕,耳边已传来木头碾轧的咯吱声。
“出来吧!再不出来,这回要让真正的狗去咬喽。”晴明朝恢复寂静的黑暗呼唤。
“哎呀!”
一杯复一杯,喝完两杯,再喝第三杯……
晴明及时将剪裁成狗形的纸片放在右手掌,递到女子眼前。纸片在手掌上化为一只狗,向女子狂吠。
四周再度恢复静寂。
如果没有博雅手中的火把,宅邸内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扇子落在地板,现出本来隐藏在扇后、女子眼睛以下的五官。
这时,室内已逐渐充满拂晓阳光,蜜虫与全副披挂的武士也不见了。
“是管。”
“你连这个也带来了?”博雅说。
“喂,晴明,这位是……”博雅在一旁问。
“是。”
两人悠闲地在烛光下开始喝酒。
一股芬芳得难以形容的麝香味传过来。
待女子已相当靠近时,问她:“你也要喝吗?”
“管狐啦。”
“改日再见。”晴明说。
“那,来吧!”晴明把酒瓶递到博雅眼前。
“哇!”
刀光一闪,对手的头颅落到地板,血花四溅。
“砍呀!”
“上次见面时,你在贺茂忠行身边吧?”
“嗯?”
晴明转头面对老翁——丹虫——问:
“噫!”
女子用扇子遮住鼻子以下的脸,只能看到她的眼睛,但那眼神妖艳得令人心猿意马。一双凤眼不时向晴明与博雅送来秋波,逐渐膝行过来。
“晴明!”博雅握住腰上的刀柄,支起单膝,正想站起身。
“砍下他们的头颅吧。”
“您托博雅带来的口信中提到竹筒,所以我才猜测对手大概是两只管狐。多亏您的指示,这回进行得很顺利。”
博雅竖起耳朵。仿佛听到某种声音。
“的确有人。”
晴明说毕,名为蜜虫的女子便跪坐在三人一旁,举起酒瓶,向丹虫劝酒。
然而,落在地板的头颅依然大喊“杀呀!”、“砍呀!”,失去头颅的身躯,手中仍然握着长刀,与砍下自己头颅的敌方交锋。
不久,众人停止廝杀,团团围住晴明与博雅。
武士受到狗的追赶,七零八落地消失于黑暗中。
“喝吧。”
“二十年不见了。”
晴明举起双手,砰、砰地拍了两下。
丹虫背过身,跨出脚步。途中回头说:“我已经给你谢礼喽。”
“请。”
晴明似乎对屋内很熟悉,在满是灰尘的宅邸内径自前行。
丹虫拍掌,唤出那些身穿盔甲的武士。武士都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
“做什么?”
“让蜜虫为大师斟酒吧。”
“管?”
“你看,他们来喽。”晴明开心地一口饮尽杯中酒,瞄了一眼黑漆漆的角落。
众武士发出诧异声时,晴明对裁成狗形的纸片吹了一口气。纸片落到地板,同时化为一只狗,向武士狂吠起来。
所谓管狐,是具有妖力的小狐狸,为修道者或方士所操纵。由于能收在竹筒中随身携带,是以名曰管狐。不但能依附在人身上使人患病,偶尔也会致人于死。
“喝吧。”
“来吧!出来,出来……”
“割断他们的喉咙吧。”
“是那瓜果吧?”
女子尖叫,随即四肢趴地,隐遁回原来的储藏室内。
“狗啊!”
穿过苍郁荒废的庭院,晴明和博雅步入宅邸。
丹虫再度背过身,抬起手挥了挥,消失在宅邸外。
好似战场上的声音。
“有人哪。”
一切安顿好后,晴明从怀中取出小酒瓶、两只杯子,搁在地板上。
三人喝到将近清晨。东方开始发白时,丹虫站起身告辞。
不久,两人来到看似寝殿的地方。那是地板房间,有六根柱子。晴明在其中一根柱子下铺了草席,两人坐在其上。火把的火则移到带来的烛盘上,搁在地板。
“冲呀!”
晴明从怀中取出纸片,继而取出一把小刀,开始剪裁纸片。
老翁边说边将竹筒对着那两只管狐。管狐跳到老翁脚踝,往上奔到膝盖,再顺着手腕,消失在竹筒中。
接着,抓起空酒瓶的瓶头,随手抛向女子。
“晴明,抱歉,叨扰你喽……”随着声音响起,那位瓜果老翁在黑暗中出现。
“唔。”
夜,愈来愈深。然后——
身上随意披着麻布单衣,腰上只绑着一条腰带,下垂的双手各拿着一个竹筒。
“大师,久违了。”
“我该回去了。”
“晴明,这是什么?”
“喔!好主意!”丹虫喜眉笑眼地低道。
“是狗!”
“又来了。”
不一忽儿,两只手掌大小的小狐狸,从黑暗中战战兢兢走出。
“咦?”
女子不自禁松开手中的扇子,双手接过飞来的酒瓶。
“我没说不喝呀。”
“怎么,你不喝?”
刀锋相交的声音、盔甲碰触的声音。
五条崛川——那宅邸正位于五条大路与崛川小路交叉的十字路口角落。
“杀呀!”
“别急,博雅。”
“这儿有人。”
“要继续讲刚刚的话题嘛。没这个,怕博雅会寂寞。”
晴明与博雅回到晴明宅邸后,剖开瓜果,里头出现两只精美的玉制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