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承蒙为良大人的笛子,我才会有这种经验。”
“没有,对方在牛车内,我们是隔着垂帘对话。”
“当事者应该也深知这道理吧。数天、数十天、数月,每天每夜,她一定都想尽办法说服自己。可是,还是无法心服,才想成为女鬼。”
“总之,走吧。最起码,今晚可以抵挡一下。”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救不了。因为鬼已栖宿在当事者的内心了。就算驱除了鬼,最后恐怕还必须驱除当事者本身,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办不到。”
“正是呀,晴明。”
“你是说,这回不是死人……”
“结果,藤原为良就来找我帮忙了。”博雅说。
“那男人是特例。万一他死了,一些繁文缛节会忙死我的。”
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
“嗯。那晚,崛川旁停着一辆女用牛车。等我吹完笛子,牛车随从便请我过去。”
说完上述的话,女用牛车便驶远了。
清介知道这名字。应该是住在二条大路以东、神泉苑附近的一位公爵。
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事情有点奇妙。
在支柱上点上火烛,把脸涂红,再穿上红衣,的确很接近女鬼形象,但那也仅限于当事者真正化为女鬼时。有血有肉的活人若如此打扮,只显得滑稽可笑而已。
“先派人到为良大人的宅邸,请他们准备大量茅草。”
说不定那女人真的会化为鬼神。
万一,那女人真的化为女鬼……
然而,女人每晚都来,不但令人心里发毛,而且万一她真的化为鬼神,贵船神让她如愿的风声一传开来,致使夜夜丑时来参拜神社的人大增,那么,贵船神社很可能以具邪力的神社而闻名。
“真的没看到?”
一旦记挂起来,清介再也睡不着觉了。
“唔。”博雅点头,欲言又止地望着晴明。
“你愿意去?”
树林深处有棵老杉树,大约在胸部高的树干上,有一根五寸长的铁钉,钉着昨晚那女人手中所握的木偶。铁钉贯穿木偶头部,深深钉入古杉树干内。
“如果这是得失问题,我们可以向她说明利害关系。若执迷不悟,也可以让她了却心愿,可是,她的心愿是为良大人的死……”
“可是,告诉女人后,大家反而感到益发恐怖……”
那女人对某人恨之入骨,想诅咒对方死去。为此,她才每晚到贵船神社,祈求让她化为鬼神。
庭院中,阳光斜照在繁茂丛生的一片夏草上。粉花绣线菊的红色小花衣在风中摇曳,一旁的败浆草已迫不及待地即将开出黄花。
“为什么?”
“说说看吧。”
“那时,我在为良大人宅邸吹过那支笛子后,由于笛声太优美,便向他借了七天七夜,每天晚上,单独一人跑到崛川附近,悠闲地边散步边吹笛子。”
可是,他越想入睡,双眼反倒越神采奕奕,根本睡不着。内心老是挂念着那女人。
两人正坐在土御门小路的晴明宅邸窄廊。
“总之,清介早就知道那女人每晚于丑时到来的事。因为女人太执拗,清介便与同事商量,捏造二神出现在梦中的谎言。”
“原来如此……”
木偶胸部附近,用墨汁写上了人名。
“你没看到对方的脸?”
“走吧。”
为什么自己为了撒那个谎,在三更半夜刻意等那女人来?或许,大家自以为是一起想出来的铁环妙计,其实是贵船祭祀主神高龙神与暗龙神二神,暗中显灵指引大家那样做的。
那光景仿佛是从深山原封不动搬一块原野过来,搁在庭院中似的。看似完全未经过人工修整,但东一丛、西一丛茂密繁盛的野草,又像是经过晴明精心设计。
“不早讲。”
“我懂了……”晴明唇上浮现出感兴趣的微笑,“那个叫清介的男人,他说谎了吧。”
要不然,为什么会想到“在头上戴三脚铁环”这种主意呢?
“因为这是男女之间的问题。他要移情别恋,或遭女人杀死,第三者都没有理由介入这种事吧?”
“某天夜晚,我遇见一位偷偷来听笛声的美貌妇人。”
“结果,大家才想出让那女人闹笑话的主意?”
“你不要一副悲哀的表情好不好?”
“不是找博雅,是找我吧?”晴明回应。
“唔。”
“我不大想插手。”
想到女人每晚都于这种时间自京城来访的执着,清介就感觉有如背上泼了一桶冷水。
清介明白她的目的。
“你说得没错。”博雅点点头。
“一旦移情别恋,人心便很难回头。虽然悲哀,但能否让德子小姐理解这道理……”
“结果会怎样?”
茅草,也就是稻草。
“正是呀,晴明。”
“不行吗?”
“走。”
“嗯。”
“为什么?”
“然后呢?”
丑时——换算成现代时间,是凌晨两点。
博雅盘坐在窄廊地板,晴明则竖起单膝,背倚柱子,与博雅相对而坐。
藤原为良
午后——
“是吗?”
“唔。”
“晴明,你怎么知道?正是如此呀。”
“正是如此。他问我:‘能不能仰赖晴明大人的力量,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博雅过去后,牛车内响起妇人声音。
我无法告知自己小名,也不会询问您的大名。只想告诉您,我永远不会忘却今晚的笛声……
“以前,皇上不也是陷入类似的苦境吗?那时,你也帮皇上解围了。”
“大概不行吧……”
“唔,嗯。”
清介钻入被窝后,脑里一直浮现那女人欢天喜地的笑容。
“所以啊,晴明,清介便亲自拜访二条大路的藤原为良宅邸了。去了之后,大吃一惊。原来藤原为良昨夜就开始头痛,卧病不起。”清介想起五寸铁钉深深钉下的地方,正是木偶头部,更加恐惧万分。
也许真会发生这种事。不,那样的女人就算真的化为女鬼,大概也不足为奇。
无数小羽虫与虻,在夏草上的阳光中飞舞。
“而且呀,博雅,如果这只是当事者之间的误会,只要消除误会就可以解决问题。可是,事实不然。”
“办不到吗?”
“没错。”
“没错。而且这回若要保全为良大人的性命,女方的性命很可能不保。”
“所以叫她戴铁环?”
“嗯。”
“那位在贵船宫工作的神官叫清介。他向女人说完那些话后,心中有点发毛,回去后马上钻入被窝。”
……因受夜夜传来的笛声吸引,便来到此地,想看看是哪位大人吹的。
虽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若是那女人私自怨恨藤原为良,又擅自诅咒对方,让对方真的死了,那么,神社这方面毫无责任。可是,若因自己所言而导致女人成为女鬼……不,即使没成为真正的女鬼,但那女人若自认已成为女鬼,而去杀害对方的话……
“因为女方想成为女鬼。她大概认为,既然现世无法达成心愿,不如死后在阴间成就愿望。如此一来,事情会变得很棘手。对我来说,为良大人的性命与德子小姐的性命,都一样是性命。”
“事情就是这样,晴明。”源博雅向安倍晴明说。
两人之间有一酒瓶,另有两只玉杯。
“忘了是何时,我曾向为良大人借过一支自大唐传来的笛子,也实际吹过……”
“这位名为藤原为良的公卿,听了清介的叙述,也吓得心寒胆碎。”原来藤原为良知道那女人是谁。
“结果,发生了什么令你伤脑筋的事吗?”
贵船神社不希望事态演变至此。
“喂,晴明!我以前就说过了,不能称呼皇上为‘那男人’。”
“对付木偶就要用偶人。用稻草做个为良大人的偶人,再让德子小姐以为稻草人是真人。不过,要是这样便能解决一切就好了……”
“你是说,这是昨晚发生的事?”晴明伸出左手拿起窄廊上的酒杯。
藤原为良过去有个女人。那女人名为德子,藤原曾与她幽会了三年,一年前,因为另结新欢,便不再去那女人那儿了。
“妇人?”
“嗯。”
“哦,那是……我私自认为一定是美貌妇人。”
真是骇人又可怕的笑容呀。
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那之后她又会如何?说起来,那女人究竟为了什么,而于三更半夜来到这种地方呢?
等天边开始发白,清介便来到神社后面的杉树林里。
“别气,博雅,再说,那时皇上的对手,是已经过世的女人呀。”
“博雅,你刚刚不是说对方是美貌的妇人?”
“不过,今晚……”
“茅草?”
“走。”
“嗯。”
为良暗忖,大概是德子在诅咒自己。他也尝试寻找德子的行踪,却不知她目前住在何处。
“可是……”
铁环是一种铁制的底座,戴在头上,让支柱朝上,那么三根支柱便可视为三支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