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趴板凳是用一条长木凳,要学生趴在上面,先生用木板或者武戏中用的单刀之类,打学生屁股。其实,这种打通堂只是在我进学校不久之后,大概先生们为了树立威望,教学生们知道害怕,才施行的,总共也没打过几回,而且,打得也不十分真痛,反正,我就没为了挨打流过泪,这也是我个性好强,能咬着牙忍,有的人板子还挨着肉就又哭又喊的,当时我认为他们真丢人。
“可以呀,我想你和她之间,一定有很多可谈的资料,而且一定都很有趣。”
“在吃饭时,我们谈些闲话,赵先生问我们在学校中挨过揍没有,我们对他不敢撒谎,只好很难为情地点点头。赵先住就说啦:‘为什么?你们俩都不笨哪,也肯用心。’我就告诉赵先生说:‘是“打通堂”时候为别人挨的冤枉打。’
“许先生也提到张正芳?”
“你不知道后来我多么想张正芳,因为每逢我唱这出《樊江关》,别人和我配搭合演,我都觉得没有和张正芳同台时候过瘾。
“不但赵先生教的尽心,赵师母也特别疼我们,她老人家是小脚,梳着髻儿,经常穿衫裤,她人很矮,胖胖的,和赵先生的瘦高挑儿,相映成趣。每逢我们学到一个段落,要告辞回家的时候,她就留我们吃饭,她说:‘其实没好的给你们吃,左不是打卤面烙饼什么的,可是,正好叫你们这些成天吃大米的南方小姑娘换换口头。’
“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俩同拜何世枚夫妇做义父母,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我们真是亲如手足。她鬼聪明得厉害,顶会出新鲜花样,前边我已说过了像我们耍盘子的那些事情,其实,什么吃干贝啦这些怪招,也都是她引起的头。
“我不知道吃过多少次赵师母亲手拉的面,那种看起来很粗,吃起来很韧的面条,到今天我还认为是面食中很好吃的东西。
“赵先生对我们真好,教得特别专心。这出戏张正芳是饰樊梨花,除了坐帐那一场是说‘韵白’,其余的都规‘京白’,我的薛金莲,从头到尾都是‘京白’,在我们小孩子心里觉得说京白不是件难事,因为我们在校日常讲话,都是跟先生学说北平腔,绝对不能讲一句南方话。可是赵先生对第一句‘白口’的抑扬顿挫,声音上的感情,都要求很严,一点点小地方也不肯马虎,他都认真给我们改正。
“在所有的女同学中,我和张正芳最最要好,我毕业之后组织顾剧团还特别请她给我帮了一段忙,今天,咱们再谈她好不好?”
“打通堂是当我们男女同学在一起排练一种什么队形,或者是‘摆花灯’的时候,有的人一错再错,指导的老师发起火来,就来个打通堂,也就是大家排队挨打。
“我们俩合唱的戏不太多,唱《樊江关》我饰薛金莲,她饰樊梨花,唱《儿女英雄传》是她的何玉凤,我的张金凤。记得当时她曾开玩笑地和我说:‘咱们俩将来一定找一个安公子’。
“姑嫂封剑的那场身段和‘剑套子’,也是教了又教,排了又排。因为赵先生是陪梅兰芳先生唱过这出戏的,梅先生对薛金莲姣憨天真的性格,以及回到娘家倚仗着母亲疼爱而撒娇都有细腻深入的表演,而他自己对樊梨花这位在军中是元帅身份,在家中是当家少奶奶的地位,也揣摩得极为到家,这出戏,可以说是我学的相当满意的一出。尤其是和张正芳同台演出,真可以说是珠联璧合。你别笑我自己吹大气呀!”
“后来我唱全本《玉堂春》,她饰鸨儿,一声:‘姑娘们,见客啦!’每次一定满堂彩声。在学校里演戏就是这种好,同学之间不争牌名,谁都尽力而为,只要能把戏唱得精彩就好。
“记得慧荀生在上海黄金大戏院演唱的时候,她就出主意拉着我天天去听,有日场的时候,我们就逃课去听,因为大轴戏总在下午四五点才上场,所以我们逃的是读书的课,要是看晚场呢,就不回家吃饭,我们时常撒谎说是去何家义父那里,其实不过是买些馒头、花生米之类,在学校里吃好了就跑去戏院。
“赵先生听了之后,表示梨园行虽有‘打戏’之说,可是对女孩只能打手心,不能打趴板凳。他说:‘人家小姑娘家,怎么能打屁股?太不像话了。’
“正芳个性本来活泼,大概花旦戏也很影响她,用现在的语言说,她是个早熟的姑娘,在我们毕业的前两年,她就和在兰心戏院演话剧的那些人搞熟了,她时常和黄宗英等在一起。
“我们学校除了每天由住校先生做一般性的教戏、排戏之外,有时对某几个学生,排练某几出戏,还得另聘名师来教。不是由这些名师到学校来,就是指定学生到名师家去。学校让我和张正芳对调跟芙蓉草先生学《樊江关》。那时候正好是芙蓉草在黄金大戏院演戏,我们两人就每天利用下午4点钟以后的读书时间,到芙蓉草家去,芙蓉草本姓赵,凡是老一辈的艺人,尤其是学旦角的总是爱把真姓名隐藏,另起一个花花草草的艺名。当时黄金戏院专为招待接来的京角,安排了一幢宿舍,赵先生就住在宿舍里。
“赵先生又问起打通堂是怎么个打法,我们告诉他说:‘趴板凳儿!’‘什么?你们小姑娘也趴板凳?’赵先生表示惊异。
“后来我们把这话带回学校去,校方从善如流,以后再也没打过‘趴板凳’,而且,对女生也很少体罚,只有对太笨或太调皮捣蛋的男生,才打得很重!
“‘要彩’又是术语了,就是讨好的意思,也就是台下的喝彩之声。唉!”顾女士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她说:“从那次我们短短的合作了几次之后,就又分开了。”
“正芳的戏路和小翠花相近。学校里当时对她也特别培植,像《大劈棺》后边唱梆子,就是请梆子名伶‘四盏灯’给她说的。《翠屏山》也是,杀山的那场唱梆子,当时,这两出剧是她的绝活儿。我很羡慕她的作戏和功夫,不过现在想来,说到作,也还是点到为止,并未能深入,那时毕竟她还是个小女孩呀。
“也许,你听听看好啦,现在,我先描写他的样子。我说过了,我们俩同岁,起初我们高矮相似,过了一年多,她就长得比我高多了。她是瓜子脸,白皮肤、大眼睛,两腮都有酒窝,可是一个深一个浅,扮相漂亮极了。不笑的时候,脸上已经很甜,一笑起来,真是甜得迷人。她会用眼睛,脸上有戏的功夫也练得到家。唱《大劈棺》的时候,她能踩着跷,站在桌子上,一个‘窜抢背’摔下来。可惜就是没有小嗓,唱和念都用本嗓,这是天赋限制了她,她只能专学花旦,没法子动唱功戏。
趁着顾女士谦虚的一笑,略作喘息,笔者对上面这段话里顾女士说的几个名词稍加注解。“白口”就是台词的对话部分,说而不唱的。“剑套子”就是用耍剑或对打的形式和方法。
当笔者向顾女士谈起访晤许先生的谈话时,她表示高兴。接着她说:
“离现在越谈越远了,咱们还是回来谈谈张正芳吧,我和她那次见面之后,虽然未能像在校时那么亲密,但两个人总算联络上了。后来当我回到上海,跟谭富英先生同台唱的时候,我和他唱‘对儿戏’,像《王宝钏》《四郎探母》,当然没问题,轮到谭先生唱大轴,就觉得有好多戏需要有‘对儿’人才成。那次跟谭先生同台演出,也可以说是我生平仅有的一次跟别人‘跨刀’。这时候我就想起了张正芳,于是写信给她,请她来给我帮忙,没想到她居然‘慨然应允’。记得每逢谭先生贴《打棍出箱》《失空斩》等戏,前出总是我和张的《樊江关》或是《棋盘山》,别看我们比谭先生在京剧界的声望差,可是我们要的彩一点也不比谭先生少。